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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大约是十分担忧相里飞卢, 林林总总打包了许多东西,都撞进了容仪的储物戒里。
容仪看见他手中的佩剑,青月剑静静地呆在他手中, 青色的剑身经历年月,颜色变得更深, 如同入秋后沉下来的水色,当年凌厉的剑气也收束起来,变得更加沉稳。
他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青月顿了顿,说:“一般人不可以。但上神是护国神, 所以可以。”他将青月剑递给他。
容仪很小心地接过来摸了摸,这是一柄寒冷的剑,与他属性相克, 但握在手中, 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宽厚、稳固的坚定。
他自己也有不少兵器, 要不是孔雀送来的,或者梵天、天宫那边赏赐的, 他还有一把神兵台历时千年淬炼凤凰火打造的神剑, 名为玄炼,出鞘时九洲失色, 当时是作为他上任明行的贺礼送来的。
容仪只摸了一会儿,又用袖子擦了擦, 还给青月。
“还没有恭喜你即将上任国师, 等下次我有机会过来的时候, 再送你们一把剑。姜国水德, 你师父……我是说佛子, 佛法之力, 可纳万象;你的气息是木德, 与青月剑相辅相成,但是日后,姜国五行有流转到火的时候,你们的后人和继任,说不定也会有火德、土德灵性的人,我那把剑属火,我想或许有一天你们可以用上。还有万一有水属性的妖魔鬼怪,你们有一把这样的剑,打起来也会效率高一点。”
容仪嗫嚅着,“我当护国神这么久,也没有用上的时候,但是没准以后,也还有用上我的时候。”
青月闻言怔了怔,随后整理衣襟,认真向他一拜。
“请护国神不要这么说。单单青月镇骨病之恩,我都永远不会忘记。我在这里,提前谢过您。不管您和师父关系如何,您永远是姜国的护国神。”
“好。”容仪觉得有些许的安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而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一只老凤凰了,他刚刚生出了一些“长辈”的慈爱。
“我不能离开佛塔,由镇国将军护送您去清席别院,可以吗?”青月又问他。
容仪点点头说:“好。其实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老将军在旁边摇摇头:“还是我陪您去的好,佛子现在脾气变化无常,我们也担心您会不开心。”
“你们都在说这个事情,他的脾气真的变得这么差了吗?”容仪想了想,“他原来的脾气就很差,但是我觉得原来那样刚刚好。”
他还记得他第一天来找他,相里飞卢反复赶他走,但也没有伤害他,还给了他一个杯子当窝。
禁军开路,马车平稳地行进着。离皇宫越近,周围越安静,渐渐看不见长街两边的车水马龙了,只剩下庄严森然的重重府邸。
“这一片大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清席别院还要在最里面、最安静的地方,依山傍水,后面是从前太上皇常去的猎山与禅院。整个府邸是陛下特意让专人建造的,也是按照佛子的要求,主要是要清静。园林里边还有很多去处,但佛子一直只住在一个很小的院子里。”
进入园林后,视野渐渐开阔,周围筑山理水,一座青檐红瓦别院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院子前跪了齐刷刷一片人,看衣着,是宫里派来的,这群人之前,青衣的神使眼眸低垂,低声说着什么。
马车挺住,容仪跳下来,抬眼望过去。
月华望见他,明显一愣。
老将军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月华的视线仍然放在容仪身上,好半天才移开,他淡淡地说:“宫里派来了新的医生,说是罗刹鬼医,佛子不见,把他们都赶了出来——他越来越不愿见人了,但这样不好。”
随后他才对容仪说:“见过上神。上神驾临,有失远迎。”
容仪说:“没有关系,我是有任务来下界,给他治病的。”
他看着月华,心里有一点酸溜溜,但他自己消化了一下,很快调整好了:“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上神——多年没有见佛子,恐怕不清楚佛子现在的脾气秉性,为上神好,我想您还是将这件事交给我比较好,我会替他治好病的。”月华说。
容仪想了想:“本来我也是如此打算,但是明王们说他的病情很严重,已经是你无法代替的程度了,所以派了我下界。之前很多我应该做的事情,都是你在帮忙做,我已经很感谢你了,这次就让我一个人来吧。”
月华仍然站在门口没有动:“佛子修行功法,入侵神志,不见生人,上神进去,会发生什么事情难以预料,恐怕会伤到上神,到时候恐怕场面,未必比现在更好看。”
容仪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而且月华现在是佛子养的鸟,有什么事情也的确比他考虑得更多。
他想了想,说:“那我来都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吧。他要是发脾气,也没有关系,我会让着他的。”
月华哑口无言。
老将军让人上前一步,替容仪打开了门,随后吩咐周围禁军:“都看好了,不要放任何其他人进来。我们陪容公子进去。”
月华也跟了进去。
过了院子,来到离间,隔着一道竹帘,只能隐约见到檀香袅袅,一个人影倚在榻边,不知道是睡是醒。
月华还想往里跟,老将军伸手把他拦了拦,语气温和:“神使,我们不妨就等在这儿吧。”
月华方才停下脚步,但眼神直直地望着容仪的方向。
檀香气味太浓,纵使这是佛香,容仪在梵天也闻过不少了,此刻仍然觉得有点呛。
屋子里很简朴,甚至于简陋。石床、石桌,窗前放着一个白石插屏,仿佛住在这里的不是人的居住地,而是容纳雪光的一处风景。
他憋住咳嗽的,望着榻上的人影,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决定——敲敲门。
他抬手在门边轻轻敲了两下,随后说:“佛子,我来看望你,给你治病来了。
”
他的声音没有变,仍然一如当年,是少年人清透朗润,如同绸缎一样的声音,只是比起从前的飞扬跋扈,显得平静沉和了许多。
相里飞卢原本背对他,听见声音后,转头过来,苍翠的眼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容仪也觉得有些心惊——相里飞卢容颜不改,但气质已经和原来差了许多。
银丝散乱,青衣松散地披在身上,倚在榻边,竟然有了几分形销骨立的意思,像个喝醉了的人,俊秀的眉宇间带上了几分阴郁和憔悴。
那双他曾经着迷眷恋过的、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面的光消失了。
容仪见他不动也不说话,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这只鸟忘了,于是有些伤心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容仪。就是那个……以前要你养过的凤凰。”
相里飞卢仍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轻轻笑了一声:“不必用这种把戏骗我,你不是他,用多了这种手段,只会让我厌烦。”
容仪:“啊?”
“滚,这样的话我说腻了,滚出去。”相里飞卢显然心情极度焦躁,而这件事会让他越来越焦躁,他指尖不受控制,已经隐隐涌现出金红交错的灵力,“我叫你滚!”
这一刹那,灵力破空而出,带着摧枯拉朽的凛冽力量;以他如今的神魔修为,哪怕是这么一点力量,也足以让一头魔物在瞬间化为齑粉;然而,预想中的痛呼和器物被毁伤的声音没有出现。
相里飞卢看见了火,一道火光,是凤凰的火焰,带着燃尽一切的业力,将他的这道灵光轻轻吞噬了。两股力量彼此撕扯,最后中和消失,归为寂静。
是凤凰火,仍然带着点从前那样横冲直撞的业力,但已经能够控制得很好,不再残余汹涌的余威,空气也不再焦灼。
“他们没有说错,你好像是脾气坏了一点。”容仪收回手,小声问,“我能进来吗?”
相里飞卢望着他。
他没有说话,于是容仪说:“那我进来了?”
他不怕他,所以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在他床边坐下。五树六花的香气随着他的到来,渐渐充盈整个房间。
容仪看了看他枕边的檀香,跟他商量:“我把这个灭了吧?有点呛人。”
相里飞卢还是没有说话,他任由容仪灭了檀香。
他一直不说话,弄得容仪有点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告诉他:“我是奉大明王的命令,来给你治病的。不是不告而来,我本来也想告诉你,但我想先下来走走,还没等我来找你,你们的人就先找到了我。”
“青月给你带了很多东西,他说你不吃药,也不愿看郎中,我想这不太合适。”容仪往外面看了一眼,尽量温和地劝他,“你也不要凶他们了,我给你看看病,好不好?”
“好不好?”他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相里飞卢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向他伸出一只手,声音很嘶哑:“……好。”
容仪其实不会诊脉那套功夫,他主要是通过接触,用神眼看一看相里飞卢体内的气息,他伸出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一面感受,一面慢慢总结:“嗯?你什么时候修了魔道,你身上有魔气……几处旧伤,五行混杂相克,我想想——”
“伤好了。”相里飞卢忽而打断他。
容仪抬起眼望他:“嗯?”
相里飞卢注视着他,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慢慢有了一些神采,眼眶却有些发红,他唇边挂上了一丝笑意,“上神,我手腕这里,原来有一道剑伤。”
容仪努力想了下,才听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知道相里飞卢是什么意思,于是附和道:“哦,好了吗?伤好了是好事。你其他的伤也要好。”
相里飞卢很安静,这种安静甚至称得上一声温顺。
房门内安安静静,庭院外也是一片寂静。
老将军吩咐外面跪着的都起来:“回去复命吧,告诉陛下,上界另派了人下来为佛子治病。”
老将军感叹了一声:“心伤还是要心上人治,谁都摆不平的事,还是上神一来,就好了。”
月华站在门外,嘴唇紧紧地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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