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仪痛得死去活来, 容秋给他解除定身术之后,他依然痛得动弹不得。
容秋低声说:“得罪。”伸手将他的衣服拢好,又把他打横抱起,扣着脊背慢慢放在了书房的床榻上躺着, 随后拿起药膏给他涂抹。
容仪眼泪汪汪:“我可能要先变回原身几天。”
容秋又从床榻下拿出了一个金玉的圆窝:“我已经料到, 早有准备。”
容仪一边痛着, 一边气若游丝地说:“上神,你还准备得挺齐全。”
容秋说:“毕竟让你痛苦, 也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睡吧。”
容仪“嘭”地一声变回了原型, 走进了这个铺了软垫的金窝里。这个窝很大很软,但他左螺旋盘起来的时候,长长的尾羽依然没有地方放。
他想起了相里飞卢给他做的那个铁合玉窝。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睡过的, 给他的尾羽留了位置的窝。
他泪眼朦胧地嘀咕:“这个窝很软很好睡,谢谢上神。”
“你喜欢就好。”容秋说,“我打听了一下, 他们说你只睡最好的窝,最次也要是金玉的。软垫里缝了晾干的练实皮与蟠桃叶, 对你恢复精神也有好处。”
容仪说:“谢谢上神,上神有心了, 可否请上神在两炷香后叫醒我?我怕我睡过去太久了, 佛子那边又过了好多年。”
容秋暗紫色的眼眸如常温柔:“好。”
姜国。
王宫。
夜色已深, 大殿里却灯火通明,国师台所有人都站在了那里。最显眼的地方, 天子左侧, 是姜国国师位, 百年来一直设在这里, 从不动摇。
现在这个位置没有人来, 是空的。
名为玹渊的国师哪怕已经站在国师台所有人的最前面,依然没有权利坐这个位置。
新登基不久的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底下的人也是一片沉默。
玹渊的神色有些焦急,这种焦急配上他华贵精致的衣着,还有平时仙风道骨的做派,有些滑稽。
玹渊刚来姜国时,也因为他那不常见的英俊容貌被惊为天人,有了“仙人之姿”的美名。
“怎么还没有消息?”他终于没忍住问了起来,声音压得极低,“檄文发了,相里飞卢这都不来吗?”
就在此刻,传消息的侍卫磕头进了宫,走过来低声告诉他:“佛子仍是称病不出。”
“知道了。”
玹渊突然提高声音:“禀告陛下,相里大人仍然说无法前来。”
皇帝眉头皱起来。如果是在以前,他会问一声相里飞卢是什么病,什么时候去探视他的好,但自从玹渊来了之后,他渐渐听从他的观点,有些怀疑起佛塔那边了。
这些年,相里飞卢呼声越来越高,可天灾却没有断绝过。
“陛下应该早做决断了!您何必如此心慈手软,难道连试探一下都不可以吗”玹渊声音冷静,“佛塔不是他的私有物,里边万余册的古书典籍,高僧舍利,无上法器,都是姜国的!既然佛子已经这么久了,连尊敬陛下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陛下还要为他辩解吗?”
“那你说,朕要如何?”皇帝神色郁郁,显然也极为挣扎,“他是我们姜国百年的护国命脉!”
“他当真在护国?我不太信。”玹渊平静地说,“我风羽族也是帮助姜国开国定国的,我放弃成神的机会下界来助国,难道我还能别有居心?我并不是针对相里大人,我只请陛下为自己早做打算!他一非真心护国,效果我们也看到了;其二,之前与邻国一仗,他一人法术退万人兵,这已经不是正常凡人该有的境界了!其三,战后他声望多高,那是相国之望!陛下,难道您不曾想过吗?”
“还有我一直没有说的,因为以凡人之眼无法看见,但我却注意很久了。”玹渊缓声说道,“如果说,之前佛子白发,已经惹人怀疑他是否沾染魔界了,那么姜国境内上空笼罩的魔气结界,又是谁做出来的?他一定与魔物有所勾结!”
皇帝愣了一下,神情复杂了起来。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之后,皇帝说:“那么大师觉得,应该如何……”
“搜检佛塔!”玹渊沉声说道,“我替陛下前去查视,与他当面辩法,看他到底能给出什么样的答复来。”
地宫内。
外边有人敲了敲门,是青月急慌慌的声音:“佛子佛子,宫里来人了,要抄检整个佛塔!”
相里飞卢睁开眼,苍翠的眼底一瞬间魔光流转,手腕上的锁链带动机括,墙壁隐约传来的震声,然而片刻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相里飞卢的眼光恢复平静,他平静了一下呼吸,漫声说:“随他们去。”
青月更着急了:“佛子,他们要动手了!那个叫玹渊的人坐不住了,他一定没想着什么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是而已。你不要插手,回去做你的事吧。”相里飞卢重新闭上眼睛。
“小凤凰,两炷香时间到了。”
容仪痛得厉害,本来就睡得不怎么安稳,此刻被容秋轻轻碰了碰肩膀,他立刻醒了过来,晃了晃脑袋,眼睛发亮:“好,我现在下去找佛子。”
“你的气色不太好,是否需要人陪同你一起去?”容秋关心地问道。
容仪想了想:“应该不用吧,或者我叫小徒弟跟我一起去,正好也见见他师娘,他师娘教徒弟很有一套,我正好也带他学一学。”
兰刑这几日已经回了五树六花原,一切如旧,只是他回了几趟神域,容仪问起来,兰刑也只是说没什么大事。
容秋有一次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只是笑笑:“学到了本事,要青云直上了。”
容仪尝试着下了床。
在凤凰的复原作用下,他确实没有那么疼了,虽然还是非常疼,但是已经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步。
他不禁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容秋。容秋不是凤凰,还要一直穿着那条锁链,实在是非常可怜。
兰刑被叫出来时,仍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和往常一样恭敬地叫他:“师父。”
容仪还没答话,兰刑就抬起了视线,微微偏过头打量他,低声说:“你……脸色好差,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容仪还记着在他面前保持师父的面子,“我得到了一个可以下界却不对姜国造成影响的办法,现在我带你去见见你师娘。”
“师娘?”
“就是佛子。”容仪有些不好意思。
兰刑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五树六花原下起大雪来。
和容仪平常心情不好,或是感觉无聊时不一样,平常五树六花原的雪是细碎的均匀颗粒,落地不阴不冷,今天的雪中却多了几分寒冷,让人忍不住缩起脖子。
容仪的脸比平常苍白,侧脸过去时,乌黑的睫毛更显得肌肤苍白,像是一个纸人。
兰刑鬼使神差地,轻轻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触手一片冰凉。
他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
容仪没有发现异常——这个人对身体接触不太敏感,他只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还知道扶着师父,你也太懂礼数了。要是在平常,我会让你不用这样,只不过我今天没睡好,有些站不稳,幸好有你在这里。——我们下去吧。”
姜国。
佛塔这么大,抄检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地宫外的声音从黑夜一直持续到白天。
长街上早已议论纷纷,从半夜禁军围住佛塔时,就已经有人破了宵禁出来围观,到了白天,所有人得知是佛塔在受抄检时,老百姓们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聚集到了这里来,呵斥禁军,场面十分混乱,喧闹声震天响。
“相里飞卢,陛下执意,要你出来见我。”地宫外,玹渊的声音十分冷厉。
“无事不召相国。”一门之隔,相里飞卢淡淡地说道,“陛下莫用凡尘俗事惊扰百姓。”
“那你是要抗旨了?你真以为你一人相国,就可以这样傲慢自大了?”
“自然。”相里飞卢说道。
玹渊实在没有想到这佛子是这样的人——他原本从天上跑来这个紧巴巴的小国,是想逼一把这个尚是凡人的佛子,让他露出真面目,好让容仪私心,但没有想到他不仅没有见到相里飞卢的真面目,他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我实话告诉你,我是上界来的,风羽族,本来你们姜国的事,我也不想管。”
“上神辛苦了。”相里飞卢的回答依然平平淡淡。
“……”玹渊再说道,“我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为我爱的人而来。”
“我此心为国,上神也可请回吧。”
玹渊差点气晕过去:“我没有说你!你可知道,在你之前,是我与容仪订立了婚约?”
“与我何干。”相里飞卢淡淡地说,“明行上神对我来说,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玹渊怒道,“你配不上他,我会证明给他看的!”
“他为何要听你这位……第三十几位?”相里飞卢的声音仍然不疾不徐,“的话,而不听我的话呢?你是姜国国师,儿女情长这些话,大可随便找个人说。恕我不奉陪了。”
……
另一边没有声音了,估计是被气走了。
地宫里供奉高僧舍利和历代护国神、护国国师牌位,即使是抄检,也不敢动这一层,必须皇帝亲临才是。
外边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地宫的门又被重重拍了拍。
相里飞卢气行小周天后,站起身来,眉眼间闪过一丝戾色。
修行魔道,说一点影响都没有是假的,他正在新一重阶段的修炼期,难免多一点戾性。
他握紧青月剑,往门口走去,脚步声回荡在清冷幽暗的地宫中。
他的手指扣上门环,往里打开,与此同时,青月剑铮然出鞘,天光透入,照出一地碎金日光。
容仪站在门前,好奇地看着他。他一双眼澄澈明净,还藏着一点小小的欢喜和得意。
潋滟凤眼,泼墨长发,是令人不敢直视的漂亮。
“今天外边好热闹,佛子,为什么这么多人在佛塔里,是灯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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