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 这里离平等院宅还有一段距离,救护车和警车造成的动静并没引起太多人注意, 并且出于对受害一方的保护,飞鸟早早就被女警官塞进了车内。
升起的车窗隔绝了所有的视线,而作为第一个目击者,北信介也需要跟随提供各种细节,并不能随意离开。
报警这件事,是飞鸟必须要做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受害者。哪怕她除了受到惊吓,并没有什么别的伤害,身上的细碎伤口还是因为被推搡到墙上时磕碰出来的, 她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心生歹意的家伙。
对此,北信介自然会全力支持。
可对于等候在家的两个老人来说, 小孙女遇到这样的事情, 无疑会让她们情绪激动极其担忧——三个青少年对视了一眼,决定暂时一起瞒下来。
可若是想要好好地瞒下来,就得为了集体晚归找个万全的理由。
“谁去打个电话?”坐在警车后排,飞鸟眨眨眼。
“还得想好借口……”北信介看起来有些苦恼。
宫侑眼前一亮, 碰了碰北信介的肩膀:“北前辈,要不你来?”
最后打电话的那个人也只能是北信介,只不过中途飞鸟还帮着说了几句, 而他们找的借口也半真半假:
因为飞鸟在查看那个坏蛋的死活时翻越护栏,不小心崴到了脚, 身上也挂着一堆灰尘和草屑, 他们便编造出“飞鸟拯救小猫不小心滑倒”的意外事件, 提出要带着她去医院检查一番,
“侑,你不打算先回去吗?”看着同样坐进警车的宫侑, 飞鸟将脑袋缓缓凑了过去,试探着问道。
打完电话,向两位老人再三保证飞鸟没有大碍后,北信介也被塞进了后排座。
前面的驾驶位与副驾驶自然是属于两位出警人员,三个年轻人只能挤在后排。飞鸟坐在正中央,双手轻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乖乖巧巧,完全看不出方才把那人薄弱处狠狠踢了几脚的大胆。
“放心,我请了假。”宫侑绝口不提,自己的请假其实只是借着北信介的电话给宫治发了条短信,他看起来比谁都淡定,甚至反过来安慰起飞鸟:“倒是飞鸟你自己就不怕吗?”
一个人回家的时候遇到了这种恶心人的家伙,飞鸟居然还有心思担心他有没有好好请假?宫侑瞪大了眼睛,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怕吗?当然怕,可对飞鸟来说,怕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现在冷静下来后,她除了难以压抑的愤怒与憋屈,还有不可忽略的后怕与寒凉。背后的冷汗被山风一吹,她的脑袋就清醒了。
幸好这次遇到的人因为意外摔下山坡,可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飞鸟作为被袭击的对象,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更不要提一开始为了挣脱,她还蓄足力气对着那人薄弱处踢了好几脚。
当时觉得很解气,但是也理所当然地激怒了对方,无形中将飞鸟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当然怕,”飞鸟低下头,露出一个苦笑,“但是我现在不怕了。”
这便是实话,在看到北信介来的一瞬,飞鸟才真的有种“得救了”的感觉,在看到意料之外的宫侑也出现于此时,她的心也彻底安定了下来。
迎着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霞光,宫侑的那双金棕色眼睛传递给飞鸟无限力量与热度,把她的彷徨与惊惧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也正是因为飞鸟背对着夕阳,她忍了很久的湿润眼眶才没被宫侑发现。
现在,她要做的不是后悔或者检讨,又或者是沉浸在害怕的情绪里产生心理阴影,她要做的无疑是一个对受害者来说很艰难的事情。她坚持让对方受到惩罚,坚持跟着警官去警局提供线索,坚持着让坏人受到应有的制裁。
只有将所有的伤口撕开,将其暴露在阳光下,她才不会继续任其发酵,最后变成一辈子的噩梦。
到了警局,迎着大部分警官安慰的眼神,飞鸟竟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甚至全程逻辑严明、条理清晰地将整件事情完整叙述出来。
宫侑因为并不算全程参与其中,勉强作为随行人员被安排在休息室里。直到一切结束,他才看到飞鸟被那位女警官护送着走出了问讯室的门。
北信介去提供后续的联络渠道以及了解接下来的流程了,走廊里也只有宫侑一个人等着。两人在此对上视线,宫侑张张口,肚子却是先发出了“咕”的一声巨响。
飞鸟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始,她有些意外,眼睛都睁圆了,表情也恢复以往的轻松。宫侑故作轻松地揉了揉肚子,决定装作没看到女警官脸上的笑。
“好了,接下来好好养伤,不要随意走动,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们会及时通知的。”女警官拍了拍飞鸟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回去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
飞鸟乖乖点头。
得到了回应,女警又看了眼一直安静等在那里的宫侑,脸上又多了一丝好奇:“那么……哪位是小飞鸟的男朋友呢?”
“欸?”飞鸟双颊爆红。
宫侑并不像飞鸟那般反应剧烈,而是露出惯常的眯着眼的狐狸笑,急急忙忙拉着飞鸟道别。
“再见啦,警官小姐。”
他咧着一口大白牙,一口气将人拎出了警局大门。自始至终,宫侑都没针对女警那句男朋友的问题作出回应,没等飞鸟意识到这一点,宫侑就先发制人强行转移了话题。
“飞鸟,”他露出一个假笑,“我饿了,请我吃饭吧。”他故意揉了揉肚子,语气幽怨表情萧瑟:“忙碌了一晚上,没有功劳,我也有苦劳的吧?”
宫侑将蹬鼻子上脸这句话表现到极致。不仅仅是在熟稔后自作主张地直接叫起飞鸟的名字,有的时候连“学姐”二字都故意省略,如今还能游刃有余且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厚脸皮对着飞鸟提出各种要求。
“好啊……那等等阿介一起吧。”飞鸟哭笑不得。
其实这顿饭还不得不让飞鸟埋单——三个人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上带了钱包,北信介和宫侑都是训练中途慌忙之下跑出排球部的场馆,除了北信介带了一部联络用的手机外,两人身上自然不可能带了别的东西。
飞鸟的脚踝看起来有些肿,但实际上并没伤的很严重,喷一喷药乖乖养两天就能痊愈。常年应对各种跌打肿痛的两个排球部少年对此信心满满,可因为受伤对象是满脸都写着“弱”字、毫无运动细胞的飞鸟,他们不得不小心应对。
他们就在附近挑了个拉面店,一人一碗热汤下肚。热气驱散了寒意,也把之前的烦恼与不快扫得差不多了。
他们全程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趁机逃掉排球部的训练。一人背着飞鸟的琴,一人拎着飞鸟的包,带着她在外面吃了顿晚饭,然后再尽职尽责地把人送回家。
踩着被路灯点亮的登山道,他们最后又回到了今天印象深刻的桥洞。飞鸟在路口站定,侧头遥望桥洞下的阴影处,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的耳边好像回想起那人的痛呼声,好像听到了对方沉重的呼吸声——可这一切幻觉在宫侑的身影突然闯进视野中时,全都消失了。
高大的少年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又富有安全感,以毫无保留的强烈存在感占据了飞鸟所有的注意力。他微微侧头,垂着眼看着飞鸟有些茫然地抬头望着自己,然后扯扯嘴角,伸手像是拧瓶盖一般,大掌张开按着飞鸟的脑袋转到了另一侧。
“老年痴呆了?你家在那个方向。”
被强行扭转视线,飞鸟就像被随意操纵的玩偶娃娃,一脸茫然地被宫侑摆布。她的表情有些不满,也有些懵懂,组合在一起就是让人心软的乖巧。
看着飞鸟仔细扎好的马尾,宫侑抿抿唇,又故作轻松地扯出一个笑:“怎么,还真的傻了?”
少年声线细腻又温和,根本听不出往日和孪生兄弟吵架时的粗糙与暴躁。
北信介也在一旁温声提醒:“回去吧,奶奶她们也等得急了。”
对,奶奶们还在家里等着,一切都已经在刚才结束了——
“好。”飞鸟弯唇,重重点头,对着宫侑大力挥手,“再见,侑……今天谢谢你。”
目送着两人渐渐走远,宫侑站在原地,一手插兜,没有说话。看到飞鸟走到一半都朝自己挥手,他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对着两人的方向温柔挥了挥。
隔着远了,路灯白晃晃的,宫侑的金发隐在月光里看不真切,连带着他的表情也变得难以辨别。可飞鸟在脑海里已经轻易勾勒出了一切——
他的表情必定是像方才那样一脸轻松,好像不会被任何东西打败。金棕色的眼睛好似盛进朝阳,里面全是让人心悸的悦动。
——能够认识他们,真的是太好了。
回到家,好不容易安抚了两个老人的情绪,再三保证真的除了崴到脚就没什么别的问题,飞鸟这才舒了口气,作别几人后自己回了房间。
她缓缓阖上门,将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阻隔在外,将身上的制服一件件脱掉扔进脏衣篓,然后坦坦荡荡地走进了浴室。
今天的她,在花洒下站着的时间比往常更多。平日里爱惜的长发总要细细梳理整齐,可现在,飞鸟只是用吹风机吹干,用粗齿梳理顺,便胡乱披着发将自己裹进了被窝。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实际上,除了晚上不小心碰到脚踝被痛醒几次外,她每次都很快就睡过去了。
幸好接下来是双休,飞鸟不用担心往返于学校的种种不便。她难得赖了个床,将早餐和午餐合在一起吃,懒洋洋地写完作业,因为脚踝受伤连带着腿部不好受力,练琴也没能持续太久。
第二日照旧。
飞鸟表现如常,可又绝口不提周五傍晚发生的事情,这个细节多多少少也引得两位心细如发的老人发现一些端倪。可她们心中渐渐升起的疑惑,在宫侑敲响了平等院家的大门口后,一下子消散了。
平等院奶奶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坐在单车上笑嘻嘻的宫侑。她对这个金发男孩子印象深刻,连忙打开门让宫侑进来。
少年将脚踏车随意靠墙放好,问了句:“飞鸟学姐呢?我来找她出门约会。”
这句约会说得坦坦荡荡,完全不似大部分男孩子邀约时的腼腆,引得平等院奶奶在愣了一下之后笑眯了眼。
“好啊,我去叫她。你先等一等。”说完,老人率先拐去厨房,把北信介刚才买回来的舒芙蕾分给宫侑。
挖着并不很甜的南瓜舒芙蕾,宫侑悠哉悠哉喝着平日里很少碰的茶,时不时伸手薅一把科伯的毛,然后故意揪一揪白绒绒的尾巴尖,惹得午睡被打扰的科伯不爽地哼哼。
平等院奶奶敲响飞鸟的房门时,她正坐在电脑前整理原先练习时积攒下来的音频素材。她把长发胡乱挽了起来,按照桃井五月的安利,随意找支笔戳进去当发簪。
“还在忙呢?”平等院奶奶有些嗔怪地看着窝在电脑前的飞鸟,嫌弃地拨弄了一下她松垮垮的家居服,“人家宫侑都在客厅里坐着了——不是要去约会的嘛,赶紧换衣服出门,别让他久等。”
“哈?约、约会?”
飞鸟真的懵了,完全不记得有“约会”这件事——不必说,这又是宫侑在先斩后奏。
在这一分钟里,平等院奶奶已经暗地里将小婴儿的名字都取好了。听到飞鸟一脸茫然地反问,平等院奶奶露出一个因为孙女放人鸽子还毫不知情的怒颜,直接拎着飞鸟的手臂把人从椅子上撕了下来。
“快去换衣服!”
老人打开衣柜,从里面挑了件罩了杏色薄纱的宽肩带连衣裙塞了过去,见飞鸟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又是一阵柳眉倒竖。
“限你五分钟内关电脑,换衣服出门。”她走到门口,关好门前补充道:“晚餐记得和小侑在外面解决,我不会给你留的哦。”
几分钟的时间里,“宫侑”已经成了“小侑”,地位迁升一目了然。
被赶鸭子上架的飞鸟经受不住老人的威胁,只能乖乖换好裙子胡乱将长发挽成丸子,简单抹了口红以后就匆匆走出房间。
她的疑问已经积攒了满腔,可一开门,看到客厅里宫侑正在做的事情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宫侑一直在逗弄午睡中的科伯。白猫原本对这个金发少年印象不错,可科伯是有很严重的起床气的,这下子所有的好印象都被宫侑自己作得烟消云散。恼羞成怒的白猫一声怒号就跳起来,狠狠拍向宫侑的手,幸好少年躲得快,不然手上铁定会添上三道血痕。
一人一猫在客厅里用眼神厮杀,一时半会难以辨出高下。偏偏为了给两个孩子留出空间,平等院奶奶去隔壁家串门了,没了调停的人在,宫侑和科伯之间终究是发起了一场大战。
宫侑伸出右手,科伯也伸出右手。一个靠着手指,一个靠着梅花肉垫,飞速挥动,高手过招。伴随着不明意义的咕噜声,一人一猫用自己才能理解的方式发出警告,半空中的手指与猫爪都挥出了残影。
这一瞬间,宫侑与科伯跨越了种族的界限,打破了语言的阻隔,实现了行为与智商上的完全平等。
听到飞鸟的笑声,一人一猫同时望了过来——
科伯看到有救星驾到,一脸埋怨对着飞鸟呜哇乱叫。宫侑反倒极其平静,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和一只猫打架,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飞鸟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
飞鸟光着脚踩在榻榻米上,脚趾间都是柔软的淡粉色,脚踝已经不像前天傍晚看的那么红肿,可还是明显比另一只粗了一圈。
宫侑视线缓缓向上,划过飞鸟裙子下露出的半截小腿,划过裙摆薄纱上绣着的浮云与飞花,划过收紧的腰线,划过露出的肩颈手臂,最后停在了飞鸟的头发上。
“怎么了?”被宫侑一言不发地打量了一圈,飞鸟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因为宫侑的眼神并无评判之意,她并未觉得反感。
“没怎么,”宫侑收回视线,将吃空了的碟子放进水槽,然后故意对着飞鸟重复了一遍刚才对老人说的话:“今天天气不错,一时兴起,带你出门约会。”
又来了——正是这句半真半假的约会,以及宫侑毫无遮掩的态度,平等院奶奶才会误会。飞鸟对着宫侑哀叹,恨不得狠狠晃一晃他的脑袋,把里面多余的水都晃出来。
且不提宫侑为什么突然想带自己出门,飞鸟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突然登门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约会这个词,有的时候听起来很坦荡,有的时候听起来又很暧昧:飞鸟可以和桃井一起出门逛街,赴一场闺蜜间的约会;可以和北信介出门采买,权当做青梅竹马间的约会……
可面对宫侑,飞鸟根本无法界定这个约会的含义。
可既然今天来了,就算一切都不明朗,宫侑还是要遵从本愿把人拎出门的。至于接下来如何向老人解释,那也是飞鸟自己的事情了。至少对现在的宫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
“管那么多干嘛?”宫侑一脸谁都管不着我的样子,理直气壮的模样无人能及,“我人都来了,你的衣服也换了,那干脆就跟着我走呗。”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宫侑迅速站了起来,吓得科伯嗖得躲起。几个大跨步,宫侑走到飞鸟面前,任劳任怨伸出曲起的手肘给飞鸟扶着。
恭敬不如从命——飞鸟当然毫不犹豫地用起这副人形拐杖。
感受到细腻手心接触到自己的大臂,宫侑悄悄打了个激灵,也不知是被电的,还是单纯被指尖的凉意刺激到的。
说起来……飞鸟的左手指腹有一层明显的茧,这种触感在女孩子里是不太常见的,宫侑很清楚这是长年累月的练习带来的证明。
宫侑微微垂眸,看向身侧的飞鸟。察觉到宫侑的视线,飞鸟也抬起头,直直望进宫侑的眼底。
“怎么了?”飞鸟微微勾唇,颊边浮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是哪里……有问题吗?”
少女的眼神满是信赖,挽起的长发露出细瘦又纤美的脖颈,宽肩带的连衣裙展露出细腻的背肌与巧致的肩胛。她的手臂看起来细细的,弯起的时候居然还能看到轻微起伏的肌肉线条,看样子是拉弓慢慢拉出来的。
宫侑眨眨眼,过了一会才回过神,然后不自在地继续往前走,脑袋刻意转回正前方。
“没有,”他的声音稍微压低了些,听起来也有些磕磕巴巴,“你今天……很漂亮。”
——真难得,宫侑居然也会说这种漂亮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
没办法约束每一个坏人,我们只能尽可能给自己增添安全感,如果遇到有人尾随,记得不要贸然反抗,多多利用周围环境,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另外,今天是大肥章呀!快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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