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另一侧, 被监督叫到场边的宫侑和宫治对视,眉头一皱, 对方就懂了各自的意思。
——不知道。
宫治耸耸肩。
角名已经放下了手机,宫侑居然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名为严肃的表情。他看着北信介也冷下脸色,慌忙转头对着斋藤说了什么,然后一把扔下毛巾就冲了出去。
北信介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这样的情况着实突然,北信介风一般迅速掠出门的背影让留在场馆内的人不明就里。原本站着离角名近的人脸上都是担忧,可监督和教练就在场边虎视眈眈,其他人根本没胆子随意凑过去打听。
北信介突然离开,监督一下子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发作,斋藤就连忙绕过网走了过来解释。两人的谈话声被刻意压低, 宫侑站得近, 却也只能听见“没联系上”,“担心”,“一个人”之类的字眼。
他努力竖着耳朵偷听,手里的球早就不知不觉过了八秒的时间限制, 可无论是发球者还是接球者都没能注意到。
“宫侑!发什么呆呢!”
监督苦恼地叹了口气,一转头就看到宫侑捧着球神游天外——难得他持球还能明目张胆地开小差,监督先是怒上心头, 可一想到刚才听到的消息,他的火就这样强行压了下去。
成年人的眉头皱得死紧, 眼里的复杂是只有十几岁阅历的宫侑看不太懂的。
宫侑不知为何一直觉得心慌气短, 他将此归结于场中古怪气氛的感染。他也跟着莫名其妙担忧起来, 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也只能私下里抓心挠腮。
他抛了个极不在状态的球,自然而然也打出了界。球直直奔向角名伦太郎, 砸在在他的脚边。
而此刻,角名还在场外背对着众人不停拨打着电话。
没有开启扬声器,没有显示拨通的号码,宫侑却仿佛听见了对面的忙音。那阵象征着无法联通的嘟声就像轰在耳边的钟鸣,把脑袋里的正常思维搅得乱七八糟。
角名刚才是在偷偷拍照和人聊天,而他平日里最喜欢做的,就是给认识的人转播排球部里鸡飞狗跳的场面。跑出去的人是北信介,他的惊慌与担忧只能说明那个人是他极其看重的,是重要到鞋底被粗糙地面磨损也不值一提的存在。
答案已经很明了,只可惜宫侑慢了好几拍的脑袋直到现在才把一切想清楚。可等他终于想清楚那个可能遇到状况的人是谁,他又觉得喉头一阵紧缩,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一股寒意从背后窜起,让他浑身上下都迅速冰凉。他往前走了几步,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角名的面前。
角名伦太郎正把手机从耳边挪开,屏幕上显示的【平等院飞鸟】的名字无比刺眼。
“怎么……了?”
金棕色的眼睛迎着斜照进来的阳光,最中心的位置颜色略深,怎么也晒不暖。因为紧张而下意识紧缩的瞳孔,猛的一看就像是遇到危险的野狐的眼睛。
狐狸全身绷紧、皮毛紧缩,脊背也微微弓起,随时准备冲上去狠命撕咬——宫侑此刻就是这种如临大敌的状态。
听到宫侑的话回过头,监督再次爆发的怒喊声也传入耳中,角名伦太郎有些复杂地看着宫侑,纠结了好一会才用极其简略的语言重复自己知道的内容:
“平等院学姐突然联系不上,北前辈去找她。”
这次,回应监督与教练的不是宫侑情急之下的发球,也不是发球失误后砸在地上的巨大闷响,更不是排球馆里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呼唤。
“那你怎么不早说!”
这句话似埋怨似怒吼,更似在发泄心里多余的慌乱。角名被宫侑大力撞开,被猛力掀开的门网也没能恢复得严丝合缝。在所有人意识到之前,宫侑已经冲出去了。
宫侑冲出门的时候,还不小心被地板上堆积了一部分的织物绊了一脚。
金发少年一个趔趄,也多亏平衡力良好,他没有直接摔下去。他像头蓄足了力捕猎的豹子,几个大跨步支撑起上半身,用短跑冲刺的速度离开体育馆,向着校门的方向极速狂奔,将一切都抛在脑后不予理会。
少年的短发在空中飞起,汗水被甩在背后,晶亮的水珠落在地上变成深色的斑点。大腿肌肉猛力绷紧,黑色的短袖被风吹得鼓起,就像迎着海风饱满的帆,指引着那颗差点被冻结成冰的心脏,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飞向最想去的地方。
就连宫侑自己也没想到,他反倒能在这种时候一路奔跑一路思考:他敏捷避开偶遇的人群,熟悉的街景迅速后退,脑海迅速选择出捷径。
耳旁路人的抱怨与惊呼都成了催促,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熟悉从学校到平等院家的那条路——记得什么时候道路弯折,什么时候会有电线杆投在地上的细长影子,什么时候会有小小的坡道或者台阶——可事实上他走这条路的机会并不多。
拐出校门口的大路口,宫侑远远地就看到了与登山道连通的小小桥洞。树荫将那条小径涂成浅灰色,桥洞下的小小拱形空间成了更加幽暗的存在。
他依稀辨认出有什么长而圆滑的东西靠在墙壁上,线条收紧的颈部和微微鼓起的腹部已经给了他答案——飞鸟的大提琴就在那里,可是宫侑没看到她本人。
宫侑在桥洞下停了下来。
如擂鼓的心跳声占据全部的听觉,剧烈跑动后的热意直冲头顶。宫侑喘着粗气,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阵,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视线死角处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里是道路弯折的起始,矮矮的护栏外是一段斜坡,自然生长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另一排民居背后。
有人正顺着上坡的方向缓缓上行,已经离栏杆越来越近了。
宫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了过去。
借着黄昏有些吝啬的光线,宫侑辨认出微微匍匐的身影穿着稻荷崎的制服。那头凌乱还粘着不少草叶的金色长发让宫侑终于松了一口气。
“飞……”刚开口,宫侑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轻咳了一声才继续:“飞鸟?”
“欸?!”
头顶上猛然有人在叫自己,飞鸟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就看见了宫侑的脸。
少年的脸半隐在阴影里,汗珠顺着脸颊轮廓缓缓下滑,最后隐在黑色的衣领中。他的双眼却像是黑夜里的捕猎者的眼睛,擒着异常明显的光亮,让飞鸟一时半会也捉摸不透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含义。
“你怎么来了?”
飞鸟艰难踩着不平坦的土地往上爬,手刚扶上斜向生长的枝桠,手就被粗糙的表皮刺得瑟缩一阵。
宫侑没好气地吐槽道:“除了找你,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他看着飞鸟乱糟糟的头发,脸上的灰印子、身上皱巴巴的制服、小腿处细小的擦伤,没好气地追问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电话也不接。北前辈呢?”
宫侑看不惯飞鸟艰难求索的样子,干脆利落地翻过护栏,一手攀着边缘,一手将飞鸟一把捞起,像是拎小鸡似的圈住她的腰提起来,一股脑卷回了路边。
一转眼就被放在了路面上,飞鸟还有些茫然。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地看向宫侑,又缓慢眨了眨,这才想起没有回答宫侑的问题。
飞鸟沉默着扁扁嘴,微微侧头,有些不愿回望地指了指坡底——
“阿介守着那个家伙,救护车一会就来。”
宫侑又探头望下去,这才发现光线更少的坡底,依稀有一个深色衣服的人在那里站着。地上的草丛被压得乱糟糟,有一个类似于人形的物体瘫在北信介的脚边。
“那家伙……”宫侑往前探探头,注意到飞鸟异乎寻常的安静,原本想要问的问题都被自己吞了进去。
他看看北信介,又看看飞鸟,一想到飞鸟对那人近乎无理的称呼,大致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
警笛声的救护车的声音很快回旋在桥洞下,借着变换的灯光,宫侑终于看清被担架抬上来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衣着凌乱,表情狰狞,捂着小腹之下的位置满身冷汗。
宫侑的眼神越来越冷。他自然垂下的拳头渐渐握紧,咯吱咯吱地响,在想要有所动作前却被北信介拦了下来。
“没必要。”夜色已经笼罩于此,路灯的开启反倒给人一股安定感,北信介的阻拦轻轻敲在宫侑耳边,“正当防卫,这件事到此为止。”
在察觉到背后有人跟随的时候,飞鸟恰好用琴盒挡住对方的手,奈何力量不够,只能被推得不断后退。她靠着巧劲儿躲过护栏,却没想到那人自己一下子翻了下去,暴露在外的躯体都被枝桠划伤,特意露出的重要部位更是反复遭受折磨。
说到底都是自食其果,如果不是路上看到飞鸟就起了歹心,那人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在场没有一个人同情这个躺在担架上的家伙,宫侑不会,北信介不会,飞鸟本人更不会。
一想到飞鸟,宫侑深吸一口气,勉强将那股火压了回去。可这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会去做——在他大跨步向着飞鸟的方向走的时候,他故意撞了撞正准备被抬上救护车的担架。
里面的人一个晃荡,差点翻了下来,虽然最后还是稳住了,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宫侑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撞到人,一路坦然地走到飞鸟面前,安安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最后微微垂着眼,用伸出的手代替了以往的那一连串吐槽。
他的手还有些汗,潮潮的,热热的。大手带着薄茧,甲缘修理得整齐漂亮,手指也长而直。
宫侑有些笨拙地按在飞鸟头顶上,学着印象里安慰人的动作,不知轻重地揉了揉飞鸟的脑袋,女警官好不容易帮着梳顺的长发又乱了起来。
“嘁——你太弱了。”宫侑皱着眉头,表情恶狠狠,语气却再小心不过。
如果换成宫侑自己,他肯定会让那人看不见明天初升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晚了,土下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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