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江,便是广陵地界。
行到广陵城中,傅用看过天色,便在驿馆安歇,一路上亦是不为张信上枷锁,只道是锦衣卫办差。
广陵城外的铜山,便是古家所在,张信与傅用商议一番,遂带上朱鹏,前去拜会。
骑上三匹快马,十里路程片刻即到。
到得铜山下,三人下马而望。
只见山中郁树成荫,虽不过百丈之高,却气势冲天;古家龙威,天下闻名,这座铜山,是多少豪杰向往之处。
山道上杳无人烟,朱鹏问道:“为何古家门前,无人看守?”张信道:“九州之内,何人敢在此撒野,唯有古家方才有这般气魄。”
古家大宅建在山腰处,三人来到门前,通了姓名,不多时便有人出来相见,扬州独秀古箫与雍并大凶卞锷。
卞锷从金陵回来,一时无事,便应古箫之邀,来古家做客,趁此向古千秋讨教。
古箫留意到朱鹏陌生面孔,眼中微微一眯,道:“你是何人?”傅用道:“大公子莫不是忘了,他便是成国公府的幸存卫士。”
古箫轻声一应,转身带三人进了大宅。
古家大宅十分宽敞,却非精雕细刻之作,简单古朴,殊不知是何年月所建。
古家自古千秋横空出世,名扬天下不过四十年,其开宗之祖,始终是九州一迷。
来到正堂,古千秋端坐正中,张信扑身便拜,道:“庆王府不孝子弟张信,拜见古老。”古千秋看了一眼朱鹏,微微点头,才对张信道:“这是何故,快些起来。”
三人一旁坐下,古千秋道:“钱塘之事我已听闻,你亦是聪明之辈,为何做下这等糊涂事,为扳倒易水寒,竟然勾结倭人!”张信惭愧道:“张信利欲熏心,该有此报应,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累及老都督。”
古千秋点头道:“敢作敢当,不愧是张家好儿郎,你来见我,何事?”张信道:“古老,雍州府大难在即,还请你回朝主持大局。”古千秋摇头道:“朝廷的事情,我无心,亦是无力插手。”张信听罢急道:“古老难道任凭雍州府毁于一旦?”古千秋反问道:“雍州府风光二十年,多少人眼红,早些退下来,何尝不好?”张信道:“纵然如此,不可毁于今朝。”古千秋继续摇头道:“我退隐广陵之时,便对邱福说过,教他守护好晋王一脉便可,不应过分张扬!可他不甘军务,插手朝政,纠集肃王、庆王、秦王三府人马在麾下,权倾朝野,朱棣是何人物,岂会任他肆意妄为。”
古千秋直呼朱棣名讳,若是换作旁人,自然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是出自他口,张信三人亦是只好乖乖地听着。
傅用道:“古老,生死攸关,请你指点迷津。”古千秋道:“幽冀之地乃永乐立朝之本,邱福凭借雍州府之势,凌驾幽冀两府之上,把持朝政二十年,强枝弱干,岂能不败!”张信道:“天下大事,强者为尊,幽冀羸弱,雍州府自然后来者居上。”
傅用亦是道:“易水寒叛出雍州府,与二哥针锋相对,老都督是担心易水寒的报复,才下令对付易水寒!”古千秋不悦道:“真是糊涂,邱福掌天下兵马,便是姚广孝,亦是要敬上三分,小小句章镇守,竟然让你们如坐针毡,愚蠢之极。”张信道:“古老,张信死不足惜,还请你念在九王一脉的情分上,帮老都督渡过难关。”
古千秋道:“回京之后,去见赵王殿下,他会尽力帮邱福渡过难关,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言罢,古千秋起身离去,张信跪倒在地,再三恳求,亦不见古千秋现身。
古箫见张信迟迟不起身,上前搀扶道:“张大人,朝廷的事情,还是你们朝廷中人解决,古家山野村夫,如何管得这等大事!”张信道:“大公子,如若古老不肯相助,那雍州府便再无出路!”古箫道:“赵王殿下与雍州府关系匪浅,纵然改变不得雍州府的颓势,保全一府性命应是不难,张大人国之栋梁,当惜身保命,方可日后再图!”
张信见状,自知多说无益,只好告辞。
送走三人,卞锷与古箫站在门内,奇怪道:“古老为何不肯出手相助?”古箫道:“雍州府气数已尽,回天乏力!”卞锷道:“若是古老开口,定可保张信不死。”古箫道:“张信执念太重,即便今番不死,日后只会酿下更大祸端,我劝他惜身保命,只怕此行却是有死无生。”
卞锷叹息道:“曾经的雍州府,衰落成这般模样,真叫世事无常。”古箫道:“不是雍州府衰落,而是朝中有人要雍州府死。”
卞锷不懂古箫话中之意,道:“朝中之事,真是复杂!”古箫道:“卞大哥,扬州大乱已不可免,你我当早做准备。”卞锷道:“大公子放心,古家之事,便是我卞锷之事。”
二人关上大门,自回宅中。
张信请古千秋出山不得,心中烦闷至极,回到广陵驿馆,大醉。
次日午时将近,一行人才匆匆动身。
行在路上,张信心不在焉。
朱鹏见张信失魂落魄般,便来同他讲话,张信对朱鹏十分喜爱,遂道起四十年来九王府沧海沉浮。
九王戍边,把守幽冀并雍凉五州大地,幽州为辽、宁,冀州有燕,并州有谷、代,晋,以及上官怀海的义护营。雍州则是秦、庆,凉州有肃。
九王之中燕王朱棣战功最高,晋王朱棡多才,秦王朱樉礼贤下士,皆是名满金陵的风云人物,与七友相交甚密。
其中朱棣与上官怀海交情最深。
洪武二十五年后,北地战事频发,雍并最为严重,谷、代、庆三地狼烟骤起,兵燹连天。
秦王朱樉此时已经病入膏肓,雍州军务堆积如山,上官怀海建起义护营之后,又同楚天阔作说客,说动古千秋出仕。
古千秋不愿出仕,碍于秦王情面,才同意做秦王之子朱尚炳的老师。
先太子朱标知道古千秋不愿理会政务,调集了半数的太子府门客,处理秦王府军务。
凭借秦王贤名与古千秋的声望,以及太子府的支持,庆王府、肃王府,连同冀州晋王府、代王府为秦王府马首是瞻,此乃权倾朝野的雍州府雏形。
一场九州大乱,燕王府连同义护营与扬州府逐鹿中原,五场冀州大战,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后朱允炆昏招,血洗“桂花楼”,引得外幽猎骑入关,直捣金陵。
离焉笑身陨,上官怀海招古千秋出山平十二叛王,未半,上官怀海消失于南疆重山。
朱棣北迁,留朱能镇守南国,开“成国公府”,古千秋与此同时归隐铜山,晋王府战将邱福凭南征军功取代秦王府地位,成为雍并凉三州大吏。
辽王府、义护营相继没落,邱福借晋王府之威,撤销九王府兵,创雍州府,自领府主。又收罗扬州府降将,实力大增,得以稳坐五军都督府,节制天下兵马,叱咤永乐朝堂。
太师姚广孝担忧雍州府势力过大,危及皇权,合谷王、燕王旧部,开冀州府,遏制邱福。
只可惜燕王府大将朱能远在金陵,燕王旧部实力大减,谷王的倚靠义护营亦是风光不再,冀州府无力抗衡邱福。
李景隆出镇幽州后,虽与常森开幽州府,又建外幽行营,可鞑靼势大,战事频发,幽州府自顾不暇,更是无心插手朝政。
永乐开朝十年,政令多出雍州府,一时风光无限。
十年前易歆战死,邱福损一员大将,前朝遗臣平安伺机夺下凉州,张信亦是远走钱塘,所幸张信长兄张凯尚在,雍州府仍可稳立朝堂。
五年前十二行军官攻破鞑靼,幽州府声威大震,四军主升官进爵,二殿下朱高炽后起之势勇不可当!
可“黄袍案”突发,朱高炽一落千丈,邱福借此将其囚入诏狱,意在重伤幽州一脉!
不料常玄胤大闹诏狱,张凯惨死,邱福再损一臂,从此实力大减。
张信闻之心急如焚,奈何易水寒在彼,捉襟见肘。
金陵一行又是一无所获,此番铤而走险,亦是意在削弱易水寒,缓解雍州府之患。可惜棋差半招,功亏一篑。
说话间,一行人不觉行到田垄之中,阡陌葱郁,生机盎然,张信想起自己凶多吉少,免不得声声叹息。
突然,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声荡起在田间。
张信举目四望,遥见远处禾苗中一道灰影隐约可见。
傅用察觉有异,正待拔剑,三道飞矢急射而出,三名随从应声落马。
朱鹏见状大骇,护在张信马前。
傅用大叫一声,一行人兵器在手,围拢一处,四下张望,却不见动静。
张信记得那道灰影,宁钟离身边的用剑女子,难道是为杀自己而来?
寻思不得,又有三道飞矢射出,取走三条人命。
傅用大怒,纵身跃入田间,张信阻止不得,持剑在手,跟随傅用进了稻田。
二人在稻田中追那灰影,久不得手,张信陡然一惊,道:“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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