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涟涟,一时竟不知这天塌之悲到底源自哪里,又该落往何处。
难道,萧家真的气运已尽吗?
......
天泽一年,十一月初四,萧老国丈下世,中宫悲痛欲绝,当日离宫回归本家,并长住守孝。而宫内帝令,罢朝三日,举国茹素三日,哀送国丈。
其丧礼,霍景城以父之礼待之了,可谓哀荣至极。除此之外,霍景城还下令暂释了皇后的兄长,让他回府一尽最后的孝道,待父身后事妥,再自行投狱。
或许,在霍景城的心中,他的确是无颜去见亡人的,更无勇气去见皇后。所以第二日一早,只命秦安护送霍宜峥去了萧府,并让宜峥带去了一封他亲笔书写的悼词。长长悼词中,口口声声将国丈大人以“岳父”称之。人们只看到了他亲书的满纸华章溢美,却无一人知晓,他难言的满心哀莫深愧。
唯有秦安一人听到了昨晚帝凰殿中,他一夜的辗转反侧与深长叹息。
皇后离宫,晨昏定省自免。但人人皆察,眼下时机不对,宫中笼罩着一层危险的气息,氛围实在紧张,于是嫔妃们也不敢再往御前走动,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各自安安静静缩在自己的宫中,静待这场风浪尽快过去。
早膳后,姚暮染依旧窝回了床榻上,整个人安安静静,许久都不动弹一下。
不一会儿,福全进来了,禀报道:“娘娘,魏贵人求见。”
姚暮染这才转了转美眸,问道:“魏贵人?就是那位魏嫣然?”
福全点头:“娘娘,正是她。”
姚暮染还是懒得动:“她来见我做什么?走了一个林贵人,又来一个魏贵人,这后宫果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说完,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坐起,下地走向美人榻,一边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道葱倩色的身影大大方方地进来了,正是魏贵人魏嫣然。
这魏嫣然生得温婉柔美,有木槿之温柔,又有海棠之标韵,一张鹅蛋脸越看越令人觉得舒适可亲,如沐春风。姚暮染见了她,心情都无端端好了几分。
眼前娇客翩翩行至榻前行礼,整个人落落大方,声色也清澈朗正。
“臣妾拜见宸妃娘娘。”
姚暮染道:“免礼,魏贵人请坐吧。”
“多谢宸妃娘娘。”魏嫣然坐定后,姚暮染招手示意碧芽上茶,魏嫣然接过茶盏,勾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来:“娘娘,臣妾不喜周旋,便与您直说了,臣妾今日来恣意宫求见,其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臣妾是想求您一件事的。”
姚暮染这么一听,才豁然察觉,她倒是个直朗实诚的人,一不拐弯抹角,二不假意作态。这么一来,对她的印象更是好了几分。
“不知贵人有什么事要求本宫呢?”
魏嫣然字字清晰道:“臣妾想邀请娘娘出宫一道散心几日。眼下宫中风雨弥漫,实在令人不安,臣妾倍感压抑,憋闷的厉害,好想出宫去散散心,却又不敢去求陛下,便想着娘娘这边只要开了口,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陛下也得答应,所以臣妾便来找您了。”
姚暮染一听,忍不住又在心中衡量了她一番。敢莫这位还是个不受约束、追逐潇洒、性子洒脱的女子呐?留在宫里不快便要到宫外去,还要喊上她一起,这......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姚暮染对她有了兴趣。
“魏贵人,正是这个当口上,本宫才不愿多事扰了陛下。要不,你再忍一忍?等过了这风口浪尖,咱们再一道出游?”
魏嫣然面露愁苦,道:“娘娘,臣妾实在忍不了了,娘娘,臣妾求您了,您便跟陛下说上一声,咱们一道出宫去吧。”
姚暮染一听她的语气里竟隐隐有撒娇的意味,并且,一点也不突兀,一点也不别扭,就是很自然而然。这种感觉,就像,她是她很亲近的人一样,更像,一个妹妹在跟姐姐打商量一样......
她的脑中,忽然浮现了绿阑生前的音容笑貌,还有她们在一起时那一幅幅温暖的画面……
魏嫣然见她不说话,竟然起身来到榻边跪地,还顺手拉起了她的手:“娘娘,臣妾求您了,您带臣妾出宫去吧,臣妾之前随着父亲逍遥世外,过惯了自由无拘的日子,眼下被这高高的宫墙困在一方天地里,当真是快要憋疯了。”
姚暮染为她亲昵的动作所触动心弦,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谁知魏嫣然又道:“娘娘若不答应,那臣妾今日起就赖在您的恣意宫了,反正您养得起我,您的恣意宫也漂亮,我便先住几日再说。”
姚暮染听罢,呆若木鸡了一会儿,忽然就如鬼使神差一般跟她说了一句话。
“那你喊我一声姐姐,我就答应你。”
魏嫣然一听,面上闪过了一瞬间的动容神色,她很快就笑着乖乖喊了起来。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姚暮染回过神,别开脸拭了拭眼,轻声道:“好,我们出宫一道散散心吧。”
魏嫣然笑着点头:“谢谢姐姐。”
姚暮染这才发现她还跪着,连忙扶她起来:“走吧,我们一道去御书房。”
晌午的日光十分璀璨,姚暮染与她一齐去往御书房的路上,还在满心纳闷地想,这是什么事啊?两人只一面之缘,今日二见而已,魏嫣然竟待她这般亲昵自然,而她竟也荒唐,鬼使神差一般,就是愿意随了她去。这不,才是几句话而已,两人之间就已毫无陌生感与拘谨感,就仿佛已经是相识了多年的挚友一般。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进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到了御书房前,秦安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两位娘娘且先稍候,陛下正在与几位朝臣议事呢。”
两人便移至御书房一侧,静静等候。
忽然,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巨响,紧接着,霍景城暴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混账!一城有难,八方支援,如今南枭城还未病愈,就有人从中贪起了朕补给南枭城的赈款,就连补给战亡士兵家眷的奉金都少了小半?真是其心可诛!马上给朕举荐几位官员秘密离京,沿着赈款所过之地给朕暗查其中的污浊之事!”
......
“全体喊冤?他们见朕客气便不知惶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即日起,朕令,可以着手搜查他们的府邸了!好好查查他们领过的箭支都用在了哪儿,其中是否有对不上数的!”
......
“通缉无果?梁殷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国缉之下,竟连几个人都搜不到,朕要你们何用?!说句难听的,梁殷要是偷了你们的女人抢了你们的钱,你们怕是早就掘地三尺将他拿住了!”
......
御书房外,魏嫣然轻轻拉了拉姚暮染的袖子:“姐姐,我们好像来错时候了。”
姚暮染低声道:“已经来了,迎难而上吧。此时,我还真是赞同了你的离宫避难之法,照陛下这脾气,留在宫里还真是令人忐忑不安呢。”
魏嫣然道:“姐姐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陛下的脾气还能发给你吗?”
姚暮染苦笑:“怎么不能?我跟他就差打一架了。”
魏嫣然一听,“嗤”地轻声笑了。
秦安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眼中露了疑惑,什么时候这两位娘娘竟如此和谐地走到一起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朝臣们终于接二连三灰溜溜地出来了。
等人走完了,秦安便进内通报去了。
两人硬着头皮走进了御书房内,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各自垂眸,不敢再看霍景城那阴沉的脸色了。
两人齐齐行礼:“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霍景城余怒未消,语气也还冷着:“免礼,什么事?”
魏嫣然轻轻碰了碰姚暮染,姚暮染收到她的示意,便先自开口了。
“陛下,臣妾想与魏贵人出宫去清尘寺小住礼佛,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祈福,还望陛下恩准。”
一声冷哼传来,霍景城道:“宫里是有洪水猛兽了吗?一个个净往宫外跑?”
姚暮染道:“陛下,近来多事,臣妾心中惶惶难安,便想到佛前静心宁神。正巧魏贵人也有此意,我们便一拍即合了。”
霍景城在她们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在姚暮染面前,问道:“真要去?”
姚暮染点点头。
霍景城道:“好吧,朕派人随行保护你们。”
姚暮染急忙出声:“陛下,不用!佛门之地,众生平等,我们虔心而往,实在不宜声势浩大,摆仪仗尊驾。”
霍景城张口就道:“那就别去了!”说罢,回到御案后坐下,翻起奏章看了起来,已然是一副送客的样子了。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已是没了主意。
姚暮染知道他是不放心,想也没想就脱口说了一句:“那陛下亲自送我们去,然后再独自回来?”
他未动,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霍景城终于放下了奏章,看着她道:“好主意。”
两个女人再次面面相觑。
直到,帝妃三人的马车在途经萧府时,姚暮染才明白他为何同意亲自送她们去清尘寺。
原来,他是想出宫看看萧府,不,或许更确切的说,他是想去萧府,所以到萧府前试探试探自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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