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遇着修为浅的妖邪他就顺手灭一灭,要是遇到修为高深的,那就只有夹着尾巴逃命了。原以为区区谎妖不足为惧,他一个人就能解决,入了这个坑才知道自己究竟碰上个什么主。但那时候整个毕家庄的人都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他若是跑了,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经过两个阵的交手,谎妖大抵也试探出了毕肆青的深浅,这人虽然不能轻易附身,但好像本事也不大。
于是第三个副阵后,毕肆青就已经开始被动了。
有冷汗自发间滚落额头,沿着他的鼻梁滴入嘴唇。毕肆青抿了一下,奋起一跳,用刀背扛下谎妖一击。他与谎妖各退开一步,虎视眈眈望着彼此。
“还有多少个副阵?”他凝神问张道虚。
张道虚的主阵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头也不抬回他:“四个。”
毕肆青想吐血。
谎妖极为狡猾,瞅着这间隔发难,整团黑烟仿佛突然凝聚为实质,尖啸着就朝毕肆青冲过来。
毕肆青当即就感觉到一阵无比彻骨的阴风似乎从骨头缝里刮出来,脑子一空,竟差点就把“花魅”脱手。等再转神,就听张道虚在屋顶嘶吼:“混蛋,它想附你的身。”
刚才那种,就是差点被附身的感觉?
都说毕肆青是妖怪所生,他自己曾经也这么觉得。自小身子就比毕人结实,病邪不侵,什么孤魂野鬼妖魔鬼怪似乎碰见它就绕道走。没想到今日在诛妖阵中,竟却差点被个谎妖附身。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种隐隐的喜悦。
第一次没有附身成功,谎妖却是很恼怒,扭头又朝毕肆青蹿过来。
毕肆青提了口气暂且把心头这份喜悦搁下,灵活地躲开了这一击。仰头好奇地问张道虚:“你不是说我有仙根,它不会附身吗?”
张道虚惭愧:“附身修行者要费去它不少法力,所以对生有仙根的人,这些妖怪十有**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吧……这妖怪白日里又增长了不少实力,而且你方才也已经被它看透,是个身无修为的凡胎……东左,五!”
等等!
“什么叫又增长了不少实力?”毕肆青听出了古怪,一刀架开谎妖,然后纵身前劈,将谎妖逼入张道虚指点的副阵。
张道虚的三尺青锋抖了抖:“长月,要不聊点毕的?”
“娘的。”毕肆青骂道,“你坑我。”
张道虚叹气:“我向天道赌誓,绝没有这一说。假如有,也是无意的……南上,三!”
“……”
毕肆青已经在心里把张道虚劈地片甲不留了,手上小心应付谎妖,不再急迫焦躁,而步子上如同长了眼睛,按照张道虚指点慢慢向主阵靠拢。铁青着脸色,把“我再也不要跟你说话”这九个字都仿佛写在脸上。
没想到四五个副阵后,毕肆青已经进退有度,大有与谎妖平分秋色的意思。张道虚忍不住赞了他一个:“长月,你真是个人才。”
毕肆青本来不打算跟他说话,但听了这句,还是忍不住扬起长眉:“我知道。”
接连三次没法附身简直惹怒了谎妖,面前少年在一连串几要手忙脚乱穷途末路之后,竟然奇迹般峰回路转,起手投足都渐渐进入到一个与之十分平衡的境界,令它忽然之间有点束手无策。
就在这个时候,谎妖突然十分决绝地打消了要附身毕肆青的想法。黑烟一散,顿成了股虚无。
毕肆青愣了愣:“它这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张道虚老实回答,继续他的主阵,“现在你心里还是不愿意上扶摇宗吗?”
“没有花魅,我不去。”毕肆青十分坚决。
张道虚哂然:“你挺专情。”
“放你娘的屁。”
从他把豆苗儿似的花魅像破烂似的捡回毕家庄,听说过他会把人玩死,也听说过他要吃了人家,可从没听说过他要娶花魅当老婆。毕肆青心里压根没这个想法,甚至听到张道虚这么说,下意识地有点恼羞成怒。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张道虚摇头:“我娘早死了上百年了,你骂她不厚道。”顿了一下,又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昨天的悍雷你还记得吗?”
“你在怀疑我脑子不好使?”
“不,我在考你,猜不猜得出来金氏临死时为什么要瞪你丫头。”
“什么玩意儿!”
毕肆青忽然咬牙喘粗气,张道虚往下一看,心里“咯噔”:“长月啊,我大概知道它想要干什么了。”
毕肆青跟张道虚耍了几下嘴皮的功夫,面前谎妖摇身一变,竟成了个活生生的老毕站在副阵当中。
有一刹那,毕肆青的头皮有点麻。
眼前的毕有天,美髯长须,一双到老都锃亮的桃花眼惟妙惟肖。
“假的。”张道虚说道,语气里很是懊恼,“娘的,没想到它竟然可以幻形了,我的错,我的错!”
谎妖之所以每每能够借人之口说出让人深信不疑的谎言,对人的心理摸索自然有它的一手。所以修为强大的谎妖,就算因为某些原因无法附身在对手身上,也可以按照对手心理映射,幻出他记忆深处的人物。
毫无疑问,定是张道虚白天对众人说的最后那番话,给这妖孽助长了能够幻形的修为。
毕肆青握紧弯刀,咽下口唾沫:“怎么办?”
“他不是老毕。”张道虚说道,“所以闭着眼,该怎么砍还是怎么砍。”
可是他明明是毕有天。
毕肆青的眼眸里闪着水光,一眼不错盯着面前这个“毕有天”,沉声问张道虚:“会不会砍错?”
“……”
“我是说,万一谎妖真附身到他身上了呢?”
这个意外,张道虚着实没有料到。眼看毕肆青心软,张道虚吼了一声:“你不恨他?”
“……”
“他有当你是儿子吗?”
“……你有当他是老子吗?”
“……”
毕肆青握刀的手微微抖了下:“……你闭嘴。”
张道虚心里抓急,喉中登时上了火。
谎妖在面前道貌岸然,甚至精细到了老毕眼角的皱纹。毕肆青屏住呼吸看了它着实一炷香的时间,鬓角里沁出细汗。突然,他大喊声扬起手中弯刀斜劈向“老毕”,刀起毫不犹豫,落时绝不拖泥带水。
当“花魅”的刀锋闪过一丝白月光,即将沾上“老毕”衣裳时,忽地“老毕”散成了一团黑烟,擦着弯刀拧成一条蛇,直接蹿向毕肆青的衣袖。幸好他绑了扎实的护腕,那谎妖碰一鼻子灰,迅速退走。
毕肆青急急收式,拧身挑刀,耳边张道虚指挥:“西南下,五!”
又扁又薄的刀刃在空中发出“叮”一声响,黑烟如雾,直接被拍进了下一个副阵。
张道虚要不是腾不出手,真心想给毕肆青竖根大拇指。
而毕肆青则微喘着,一步步踏入副阵中。
细发微湿,月下的脸,若光琢。
谁知这黑雾又在阵中一阵虚晃,竟从里走出个窈窕的女子。
肤色那叫一个白,连月亮都自惭形秽。布衣荆钗倒是十分朴素,奇妙的是,没有脸。
她一步三摇地来到毕肆青跟前,伸手要摸他,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却把手收回去了。
毕肆青整个人已僵住,身子隐隐打颤。
“我的亲娘,这位是谁?”张道虚吓一跳,毕肆青心里竟还藏着个没有脸的女人?
毕肆青没有理她,闷喝一声就提刀朝女人砍了过去。
这回倒没有因为女人的身份而有所忌惮。
“西上,六!”
二人经过这几个副阵的配合,默契度直线上升。毕肆青才跳进来,就恼怒地长啸:“谁让你幻她的?”
张道虚打眼望去,心中猛一沉,只见副阵当中躺着个婴儿,身上只围了件破得跟蛛网似的衣裳,两条藕节样的短腿努力朝天蹬。
这……这莫非就是那个叫花魅的丫头?
“花魅”躺在地上无声挣扎,蓦然一个翻滚,成了个三四岁的小孩。梳着条丑不拉几的朝天辫,一嘴米粒白牙,冲毕肆青伸手要抱抱。
自然谎妖是不会真的靠近毕肆青的,跑着跑着,小孩就开始拔高,等到了毕肆青眼前,就已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张道虚不解。
刀在手中微鸣,他的五指捏紧又松,松了又紧。
那是花魅。
不,那不是。
可是万一是……
毕肆青闭了闭眼:“你吵什么!”
张道虚一噤,心道你又在怕什么?明明亲爹都砍了,难道还怕个丫头?
花魅磨磨蹭蹭走到后园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毕肆青对面站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然后再看看那个“花魅”,心像被冰水浇透,然后又丢进了沸水里。
毕肆青手握弯刀身子绷地像块石头,半晌没有动。他不动,花魅不敢动,“花魅”也没动。
张道虚的青锋不能随意停下,主阵还差最后几笔,余光扫到花魅过来,心中十万火急。
过了这个副阵,谎妖就该进主阵了。
忽然,许久未动的毕肆青转动胳膊,用他那片薄唇衔住了柳叶儿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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