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虚把弯刀往前送了送,毕肆青就信手不客气地抓了过来,试着舞了几下自创的招式,略觉满意:“挺趁手。”
听这语气,原本还打算嫌弃?
张道虚哭笑不得,这把弯刀可是他的压箱底。说来惭愧,修行几要上百载,炼了数把法器,也唯有这把弯刀还算能够拿得出手。没想到自己的得意之作,竟还给人嫌弃?要不是存心拉拢毕肆青,他真还就抢回来不给了。
花魅转身看过来,猝然绷住,死死盯向刀身的花纹。
那花纹极浅,如果不仔细看,只怕谁也不会在意。但她知道,这是道法纹,是法器吸纳精血从而自淬修为之用。
当然,这不是重点。
她不知不觉摸向毕肆青手里的这把刀,仰头问张道虚:“道长,这花纹是?”
“扶摇宗的法纹,”张道虚倒没藏私,说道,“我派法器上都有。”蓦然顿了下,微微眯住眼,“姑娘认得?”
花魅惊地回神,自是摇头否认:“只是觉得怪好看的,我哪里会见过。”
“哦。”张道虚并未对她穷追猛问,撂了她便继续跟毕肆青磕他们的赌约去了。
可是花魅,心内惊涛骇浪,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
扶摇宗。
原来,是扶摇宗啊……
她眼中水光弥漫,似穿透眼前那道墙,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过了半晌,觉得有人推她肩膀,恍然回过神来,看到毕肆青那张脸,突然有了种站在云头上不知今夕是何年之觉。
“怎么了?”毕肆青胡乱给她抹泪,“你怎么哭了?”
花魅赶紧低头自己擦,哑声道:“觉得难过。”她四下里一看,张道虚已经走了,便轻轻吁了口气。
毕肆青仿佛未曾察觉,用手指弹了一下她脑袋上两个小鬏鬏:“怎么突然就难过了?”
“因为少爷就要去扶摇宗了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扶摇宗?”毕肆青“啪”一下把弯刀搁桌上,继续懒洋洋翘起二郎腿,“你去不成,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花魅把眸光敛了敛,弯出半个身子,伸手沿着那些法纹浅浅勾画:“你不去,怎么能收下这把刀?”
“是他先弄坏了我的。”毕肆青理所当然地说道,“你说他们修仙的人怪不怪,一把破刀,还给起个破名。张道虚说,它叫揽月。”
花魅听得“噗嗤”一笑:“法器当然有名字。”
“是吗?”毕肆青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
花魅愣住,正不知道怎么圆过去,毕肆青却是极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揽月,真难听。现在刀是我的了,那就不能叫揽月了。”
“……那你给起一个。”
“花魅。”
“怎么?”
“我说,这把刀从今以后就叫花魅。”
“……”
花魅的眼角一抽,觉得发毛。法不法器先不说,这家伙总归是吃血的。一个吃血的玩意儿叫花魅,她并没觉得很荣幸。
“少爷,我提议一下,能改个名字么?”
“不能。”
少爷抓了刀就出门去了:“你跟这里好好歇着,我去试刀。”
“那你想好捉谎妖了吗?”花魅追着问。
毕肆青拎着“花魅”头也不回地走了。
花魅叹气,咬唇望天。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头顶上的太阳晃得她眼晕。
才搭了个凉棚在眉睫上,忽地目光里就有道黑白影子从天而降。
花魅抿唇,眼睁睁看他落地,成了仙风道骨的张道虚。
张道虚也看她,臂弯里的拂尘无风自动,他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向花魅绽开一笑:“花魅姑娘。”
花魅的心压得沉沉的,心道“还是来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张道虚拿眼睛瞄了眼屋子。
“不了,”花魅说道,“破落院子,怕弄脏道长衣裳。”
“挺讨厌我的?”张道虚不以为忤,站得笔直问道。
花魅避开这个话题,乜眼反问:“道长怎么又回来了?还没说服少爷跟你一起捉谎妖么?”
“你家少爷已经同意了。”张道虚甩甩拂尘,“等他帮我捉到谎妖后,他会改变主意,随我去扶摇宗。”
花魅并不好奇毕肆青跟张道虚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但是听到张道虚有办法让毕肆青同意上扶摇宗,她心头微宽。
“那就预祝道长‘揽月’成功吧。”她说道。
张道虚笑眯眯的:“你不想上扶摇宗?”
“我为什么上扶摇宗?”花魅觉得好笑,“张道长,你去而复返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张道虚低头似乎轻声笑了笑:“我观姑娘面上气运已尽,怕是前不久就已经做了鬼。花魅姑娘,你现在,怕不是个人吧?”
“胡扯!”花魅冷然道,“我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哪里不是个人?”
“姑娘先毕急着否认,要么你也跟我打个赌?”
“道长可真是喜欢跟人赌。都说修行中人要清心寡欲,戒杂念忘俗世,道长这么喜欢赌,不怕种了心魔?”
“心魔?啧……姑娘还知道这个?”
花魅咬了下舌头,不想再与他纠缠,扭头就朝屋里去。
谁知关了门,一眨眼张道虚已坐在凳子上自行斟茶:“怎么?不小心露马脚气急败坏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花魅自是要死守到底,重新又把门打开,“张道长,你一个修行中人与我个年轻姑娘独处一室,怕是不太好吧?便是你不稀罕自己的名声,我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丫头日后却还是得结婚生子的。道长不想耽误我什么吧?”
不料张道虚喝了杯茶后,定睛问她:“姑娘芳龄?”
花魅差点卡壳,看他问得极其认真,满脸都是诚心诚意,她竟然也鬼使神差地回答了:“……十……十一。”
“十一岁就满口结婚生子?你懂什么!”张道虚嗤笑,用那柄拂尘伸入后背领子里搔痒,“今晚亥时,后园里有座小荒屋,就是毕三水被害那里。你如果想证明自己不是个东西,那就过来。”说完,他收了拂尘,两袖清风地走了。
有仙根了不起?
能修行了不起?
什么叫证明自己不是个东西?
花魅气得不轻,暗暗压了火,重重拧几下眉心。
张道虚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他分明已经看穿了她。可是——她依然觉得自己很冤。在捉谎妖的这个节骨眼,她原本以为张道虚未必能够腾出手来寻她,没想到他非但留了心,还直白到让她自己去往坑里跳。
早知道,该第一时间就离开毕家庄。
她懊恼地拍了下桌板,可是下一瞬就明白过来,那是不可能的。离开荒屋还是靠的毕肆青,然后就被扯进谎妖一案里,她哪有那个本事走出毕家庄。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张道虚定也提防着她离开。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东西,难道真要大半夜去荒屋?
张道虚到底挖了什么坑让她跳?
花魅头疼。
修仙的没个好东西!
太阳挂到山后,月亮奔了出来。毕肆青提刀汗津津地跨进门,一脚就踩到一堆瓷片。
“你摔的?”他把脚从瓷片上挪开,丢下刀,转身从门扇后拿来笤帚簸箕清扫,嘴中嘀咕,“摔了也不知道收拾。”
花魅趴在桌上拿筷子敲盘:“毕扫了,先吃饭。厨房今天送了好多吃的,再不吃就凉了。”那杯子是张道虚用过的,她本来打算拿出去洗,谁知道心烦意乱之下自己绊自己一脚,就把杯子给碎了。
打碎杯子那一刻,她由来一阵无力感。
她是谁?
从哪里来?
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要洗这只杯子?
这些问题的答案让她既清晰,又迷茫。
毕肆青收拾完在她边上坐下,勾了她的脖子到怀里,然后在她额头上探:“也没发烧,怎么病歪歪的?呀,你不会让谎妖给……张嘴,啊——我看你舌头还在不在。”
花魅原本沉重的心情被他一通闹,哪里好意思继续低迷下去。
毕肆青呀毕肆青,他可是她这辈子全部的希望。
“我没事。”花魅拿饭勺拍开他的手,给两个人都盛了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正闷头吃着,毕肆青说道:“今晚你一个人睡,毕等门。”
自打毕肆青把她捡回毕家庄,两人吃穿住都在一块。条件限制下的无奈之举,两人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可是花魅听了,怔了好一会儿。抓着饭碗扭头看看身后那张床,又看看毕肆青。
“怎么了?”毕肆青放下碗,摘掉她嘴角的饭粒,皱眉道,“矜持点,好歹是女孩子,跟没吃过白米饭似的。”
花魅摸摸下巴被他摘过饭粒的地方,然后继续闷头吃饭。
饭后,毕肆青稍稍整理了下衣裳,就翻箱倒柜地把他这些年自行研制出来的“武器”都毕到身上。大到一张又重又笨的弩,小到几个装了火药的泥丸子。看他把东西一样样地往身上装,花魅有点吃惊:“少爷,大晚上的你要干什么去?谎妖还没捉到,乱跑可不好。”
毕肆青把一把泥丸塞进腰带,然后开始缠护腕:“我没告诉你?今天晚上我跟张道虚一起捉谎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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