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隐十五年前入长安是为了证明自己,十五年后他出长安,同样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历经长安十五载,罗隐沉沉浮浮,是去了又回。
来时才子风流,去时风流才子。
似乎从未变过,又似乎变得一塌糊涂。
出长安,奔百里,罗隐这才将相府千金郑丹青放下马背。
这郑丹青是郑畋最爱的女儿,据说她出生时,郑畋正在用作一副丹青画,故取名郑丹青。
郑丹青从小就生得水灵动人,如丹青之画,美艳动人。
郑丹青被颠簸了数百里,一路走来,都昏厥了无数次。
此时下马,立即呕吐了起来。
罗隐取水给她漱口,郑丹青狠狠瞪了罗隐一眼,一把夺过水袋。
稍缓和之后,郑丹青立马质问罗隐。
“丑八怪,你犯了死罪,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当朝宰相的千金,你就算逃到了天涯海角,爹爹也会派人来抓你。”
“你现在把我送回去还来得及,若是等我爹爹到了,你必定人头不保!”
罗隐冷笑两声,自顾上马,就把郑丹青丢在了这荒郊野岭之上。
郑丹青立马怂了,抓住马的缰绳,说什么也不肯放罗隐走。
郑丹青费力得拖着马,带着哭腔道:“丑八怪,你这是要害死本小姐啊!这荒郊野岭的,我要是被豺狼吃了怎么办?”
“你这个坏蛋,把我抢出来了,又不管我了。你是要被诛灭九族的!”
罗隐居高临下,怒瞪了郑丹青一眼。
郑丹青怕这家伙直接走了,连忙改口道:“你要现在送我回去,我就去求爹爹不治你的罪。”
罗隐冷笑摇头,伸出手把郑丹青拉上了马。
这二人一个劫匪,一个人质,关系被这一拉一回弄得相当微妙。
郑丹青心里是恨死了罗隐的,可路途迢迢,又觉无聊,便开口道:“丑八怪,你说你为什么要把我从长安城抢出来?”
“难道抢了我,你就得了功名?”
“难道抢了我,你就不是个笑话了?”
罗隐抢郑丹青的出发点非常奇怪,罗隐决定不会长安,所以抢郑丹青并不是为了要挟郑畋,而是真的想干嘛就干嘛,没有理由,也没有目的,就是这么的随意。
郑丹青见罗隐没有回话,仍旧自言自语道:“难道就因为我说你丑?可你是真的丑啊,难道丑还不让人说吗?”
罗隐终于开口了。
“你作为宰相千金,难道一点礼节都不懂吗?”
“非要当面说?”
郑丹青乐了,这丑八怪竟然如此要面子。
“为什么不能说?你知道我买你的诗,花了多少银钱吗?三万两啊!足足三万两,我爹爹一年的俸禄都没有三万两。”
“花了这么多钱,还不能说你丑了?”
郑丹青的逻辑非常简单,那就是我消费了,我说什么都对。
罗隐问道:“所以你后悔了。”
郑丹青不假思索道:“后悔,当然后悔了。早知道你长这副模样,我就不花这个冤枉钱了。”
罗隐沉默不语,继续赶路。
郑丹青觉得无聊,又百般讥讽罗隐。
“你罗隐也真是的,科考十五年不中,人生可真够失败的。”
“失败就算了,你还长得这么丑。”
“长得这么丑也就罢了,还如此的百无一用。”
“怪不得别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看你又穷,又丑,用没有功名在身。出了长安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饿死吧?”
“话说,你出门到底带了多少盘缠?”
罗隐实在是受不了这个话唠,自己下马牵马而行,让她自己在马背上唠叨。
郑丹青用马鞭碰了碰罗隐,问道:“你到底带了多少盘缠啊?我们这都出京兆道了,回去也有百里路,没盘缠可是不行的。”
罗隐终是受不了她的唠叨了,回道:“分文未取!”
郑丹青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什么?你现在身无分文?你之前卖诗词字画的钱呢?”
“送人了!”
郑丹青快被这家伙给气死了,这罗隐花钱简直比自己还大手大脚。
她郑丹青家大业大,平时挥霍一些也算不得什么,可这罗隐本就是个穷光蛋,花钱还如此没节制,跟着他这不得饿死吗?
“啊啊啊,你真是气死我了,跟着你,我都要被饿死了。快放我下来,我自己回长安!”
罗隐摇头道:“你若是不怕这附近的盗贼匪寇,你就自己回去吧!”
郑丹青听说这附近有盗贼匪寇,她就怂了,连忙闭嘴不敢再胡闹。
罗隐和郑丹青走了三日,走到东都洛阳附近。
郑丹青从小娇生惯养没出过门的,她以为她爹的影响力覆盖整座天下,走进一处县城就直奔县衙,直呼她是郑畋郑大人的千金,要求县衙帮闲、弓手立马送她回长安。
县衙的人当这丫头是个骗子,直接把她轰了出来,若非县令听说过罗隐的大名,保不准他二人还得吃几年的牢饭。
郑丹青这个江湖新手,彻底被现实给打败了,她这才认清,原来她离开了长安,她屁都不是。
郑丹青无奈,只得跟着罗隐继续往东走。
走到洛阳时,郑丹青还想去投奔他爹的几个故交,可接连吃了几个闭门羹。打听之下,才知晓,原来他的爹爹因为在招安黄巢一事上和另一外宰辅卢携起了冲突。
卢携背后有田令孜撑腰,郑畋是直接被罢官了。
郑丹青彻底傻眼了,此时的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跟着罗隐身后,咒骂罗隐的同时,又骂几句大太监田令孜。
当罗隐走到了魏州时,跟着罗隐过了几个月苦日子的她,此时早已没了大家闺秀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像是个乞丐。
郑丹青把这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罗隐身上,又咒骂道:“你罗隐真是无用的穷光蛋,还什么才冠长安,还什么名士风流,完全就是个骗子、盗贼!”
“十五年不中,出了长安也是个穷书生。还幻想考取功名,你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你这辈子就是个穷酸秀才!”
郑丹青咒骂间,二人已经来到魏州城下。
因黄巢大闹江淮,魏州城常年闭门。
二人来到城下,城上士卒便说道:“魏州城戒严,过往行人商旅不得入城。”
罗隐仰头,大笑道:“回去告诉罗绍威,他叔父来了,叫他出门来接!”
刚才还在咒骂罗隐的郑丹青听到这句话,彻底傻眼了。
“罗隐,你疯了不成?你这是在找死!罗绍威可是朝廷封的邺王,手里十万魏博军,就是爹爹见了他,都得里让三分。你难道真要找死不成?”
郑丹青是知道罗隐的底细的,罗隐根本就不是罗绍威的叔叔,也不可能是。若罗隐真有这层关系,早就高中了,会十五年不中?
罗隐这明显是故意挑衅,他罗隐挑衅谁不好,偏偏要挑衅王侯级别的人物。
要不是马在罗隐手上牵着,她早就先跑了。
很快,魏州城门被打开了,一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带着数百甲士走了出来。
郑丹青正想下跪求饶,只见面前这位年轻人更快一步跪了下来。
罗绍威三拜之后,拱手对罗隐道:“叔叔前来,侄儿有所不知,有失远迎,叔叔见谅!”
罗绍威这么一跪,又给郑丹青给看呆了。
看着眼前这名负手而立,狂傲到极点的穷书生,郑丹青发现他身上仿佛多了些什么,就突然间要睥睨天下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