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隐又醉了,这仿佛已经成了惯例。
罗隐每年落榜之后,就会喝得伶仃大醉,喝醉和落榜都是惯例。
只不过今年醉得更久一些,一连醉了三月。
三月之后,纨绔登上了青楼,陪着罗隐大醉了一通。
云裳从虚掩着的门外看到了把酒言欢的二人,云裳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像纨绔这样的人,也能上得了罗隐的酒桌。
科考第十二年,常科九次,制科三次,罗隐十二次不中。
在人生履历上留下了“十上不中”的极不光鲜的一笔。
第十二年落榜醉酒,纨绔相陪,在罗隐半睡半醒时,纨绔道:“贤弟,长安市井流传,当朝宰辅郑畋郑大人,对你很是器重。”
罗隐摆了摆手,带着酒意道:“嗨,市井传言,不足为信。”
罗隐心里很清楚,若真如传言所说,自己又怎会屡试不中?
纨绔却非常认真的说道:“郑大人虽官至宰辅,但还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朝堂三派,三足鼎立,王铎大人所代表的新旧贵族,卢携卢大人所侍奉的宦官集团,都对郑畋郑大人这等名仕能人势力非常的排挤。”
“刻意针对你的科考,应该是王铎王大人势力里的某位人物。朝堂中郑派和卢派相斗得厉害,王大人的王派,是二者争相拉拢的对象。”
“所以郑大人就算器重你,他也不好得罪王派而捞一个萍水相逢的穷书生。”
罗隐听到这些,已经不会像以前那般大发雷霆。从纨绔口中确定了自己科考是有人刻意为之之后,他还在思索其中的原由。
若是刚入长安的罗隐,肯定会第一时间写出惊世骇俗的诗文来大肆抨击掌权的黑暗和**。
纨绔见罗隐没有发怒,继续道:“贤弟若想进入仕途,其实完全不用科考这么麻烦。郑大人只需要你低下你昂贵的头颅,进入郑府低头哈腰就能轻轻松松进入朝堂。”
罗隐皱起了眉头,指着门外,冷声道:“请出去!”
纨绔咬了咬牙,很快又将不悦的一闪即过的怒意压了下去。
纨绔笑着对罗隐点了点头,出了青楼后,转身吐了一口口水,脸上的不屑与阴冷丝毫不加掩饰。
第十四年,罗隐科考再次落榜,这次他一连醉了五个月,当纨绔找到他时,他吐血不止。
虚弱的罗隐一把抓住了即将离去的纨绔,问道:“路在何处?”
纨绔心中大喜,道:“你知道郑大人为何器重于你?郑大人文武双全,写诗亦不在你之下,文人相轻,他未必能看上你的诗句。”
“他之所以器重你,是因为他的女儿,相府家千金,这些年收集你的诗文足足三百首之多,购诗所花,足足三万两黄金之多。”
“家中小妹与相府千金是闺中密友,相府千金亲口所说,今生非你罗隐不嫁。”
“所以,你要郑大人真正帮你,你只需要进入相府与相府千金见上一面,而后私定终身,以郑大人的爱女之心,定会成全你二人。”
“到了那时,你自然就成了郑大人的人,进入仕途那将是一马平川!”
纨绔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有些紧张得问道:“贤弟觉得如何?若是贤弟肯,我这就回家让小妹给你牵线搭桥!”
罗隐咬着牙,沉默了良久,最后看到门外云裳姑娘不小心露出的衣角,最终摇了摇头。
纨绔失望摇头,小声骂了句活该,这就转身下楼。
第二日,罗隐不再醉酒,早上温习了一些圣人书籍,下午在青楼写诗卖诗。
旁晚,罗隐将卖诗文得的七百两银钱,送到了老鸨面前。
罗隐一连送了十四年,老鸨从最开始的欣喜,到赞叹罗隐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再到这一年的厌恶和不理解他的迂腐和顽固。
老鸨看都没看银钱一眼,对罗隐道:“罗隐,我求你离开长安吧!带着我的云裳一起走,你这些年送得银钱,已经够卖两座青楼了,云裳早已是自由之身,云裳今年已经三十了,你耽误得起,她可耗不起!”
罗隐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
老鸨真的怒了,拿起其中的一个钱袋重重砸在桌子上,骂道:“时机未到?你又要等你高中?你都考了十四年了,你何时能高中?你就不是科举的那块料,劝你你也不听,你当真要我把云裳嫁了,把你赶出青楼,你才会醒悟?”
这一夜,罗隐和云裳姑娘躲着夜禁的更人,在屋顶上赏月。
与往常不同的是,罗隐今日很少话,一直在盯着月色发呆。
云裳姑娘靠在他的肩上,轻轻道:“娶我吧!”
罗隐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这是云裳姑娘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请求,原本不该由她说的。
只是她看出了他的煎熬,所以她不得不说。
罗隐拥有狂到顶点的自傲,傲骨和傲气才是真正的罗隐,他不该低头,也不该向任何人妥协的。
可偏偏,世事就要捉弄于他,非要他低下他那昂贵的头颅。
云裳姑娘本来想说,你就算不高中,也是这是世间最了不起的人。
可云裳姑娘还没得及说这句话,罗隐就先负气离去了。
次日清晨,罗隐早早出了青楼,穿街过巷来到了一户门楣高挂的府邸——郑府。
罗隐很顺利的进入了郑府,隔着一张纱帘,听到了那个同样爱慕自己数十年的人的声音。
纱帘里的声音颤抖,甚至带着些许哭腔。
“你就是罗隐?”
罗隐木然点头。
纱帘不再有任何回响,一名婢女来请罗隐出门。
罗隐有些不解,微微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纨绔在骗自己?可偏偏自己进门又那么的顺利,而且相府千金的书房里,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诗文字画。
这些都证明,纨绔没有骗自己。
可为什么刚说了一句话,自己有要被请出去呢?
罗隐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小姐难道怀疑我不是罗隐?”
“我这里有官府路引,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婢女冷着脸再次道:“请出去!”
下一刻已经不用罗隐再问了,相府千金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似仇怨道:“太丑了!”
说罢,也不顾礼节问题,直接冲了出来,当着罗隐的面把罗隐的诗词字画,撕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