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离开之后,钱留也准备安歇。
充当钱留近卫,同时还是钱留管事的阮结,此时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钱留正想解下衣带,阮结知道,此时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阮结道:“哥哥又不回府?明日哥哥就要离开杭州,难道不应该回家看看吗?”
钱留顿了顿,他已经在刺史府住了很多天了,想起上次回家,还是过年的时候。
钱留叹了一声,又把衣带系好,语气中有强作驱散的疲倦。
“是啊!明日就要离开杭州了,是该和家人辞别了。那两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有顽皮了?今天必须给他二人立一立家规,免得等我离开杭州后,他二人成了杭州纨绔。”
阮结今天在钱留面前的胆子非常大,什么话都敢说。
阮结纠正道:“哥哥要辞别的不应该是两个弟弟,而是两位嫂嫂。”
钱留一愣,一脸疑问地问道:“两位?”
阮结点头道:“是的,两位嫂嫂。哥哥还不知道,吴家嫂嫂在上次哥哥去余杭踏春时,就搬到府中来住了。”
钱留皱着眉头道:“谁让她进府的?你?”
阮结眼神闪躲,低头回道:“吴家嫂嫂说,她被你携出杭州,而且还在外过夜,她一个少女,已经丢了名节,还留在家中要被人说闲话。”
“我看她实在可怜,这才把她接进府的。”
钱留是无奈摇头,这个阮结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自作主张。
阮结不知钱留心中所想,还替吴文华埋怨道:“我看这吴家嫂嫂也实在可怜,哥哥对她也不必如此冷淡啊!”
钱留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个屁啊!我只是不想强人所难而已。我之所以要跟她疏远,就是以免别人说她的闲话,她好找人家嫁去。”
“你这么一办,这倒好了,人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阮结道:“哥哥难道不能娶她?”
钱留叹道:“不是不能,是我们利用她在先,她心中对我可能已有芥蒂。这个婚约,对她来说可以已经成了枷锁,若是把她娶进门,她后半生,可能都会郁郁寡欢。”
“哎!生逢乱世,女子命苦!已经利用过人家一次了,又何必再去强人所难呢?”
阮结今天非常嘴硬。
阮结反驳道:“哥哥不去见一面,又怎么知道吴家嫂嫂的心意呢?说不准吴家嫂嫂非哥哥不嫁呢?”
年年和阮结说道理,今天倒是被阮结给说得没话了。
钱留摆手,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府。
钱留推开杨宗昌特意让人帮钱留所建的规模宏达的钱府大门,便看到一个女子正在逗弄着四岁顽童。
女子便是戴荃的妹妹,钱留早已定下的钱府正娶戴秋蓉。
想起在郎乡见她时,她还只是一村中少女,衣衫破旧,而面容朴素。
张兮兮的脸,看得出来有秀山灵水的清秀,但绝无今日这般让人心弦一颤。
此时的戴秋蓉换上了锦衣,虽不算华贵,但一定非常的整洁。
原本身材就极好的她,被这锦衣修饰得更加的动人。
听到大门有动静,回头之时,原本就极为清秀的脸,在淡妆的修饰下,又独具江南女子的柔美与婉约。
看得钱留愣在当场,看了良久,这才从她眼眸中的清澈,确定了这就是戴秋蓉,这才知道迈步进门。
戴秋蓉看到钱留,婉约一笑,笑容中充满了柔和,让人如沐春风。
钱留和她的对话非常之简单。
“回来了?”
“恩,回来了。”
简短的对话,难免让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戴秋蓉似乎非常擅长处理面前的尴尬,立即拉过钱铧,对钱铧道:“铧弟,长兄回来了,快给长兄见礼。”
钱铧虽然在会走路时,就被钱留带在身边,但因为钱留军务繁忙见面很少,钱铧难免表现得有些生疏。
不过在戴秋蓉的调教下,钱铧非常懂事,知道钱留长兄如父,要对其行礼。
钱铧眼神畏惧,但还是恭敬对钱留行礼道:“三弟钱铧,见过兄长。”
钱留微笑着点了点头,本想像小时候一样抱起钱铧,但钱铧已经躲到了戴秋蓉的身后。
钱留尴尬一笑,只得转移话题,对戴秋蓉道:“府中事务,繁琐杂多,多有劳累了!”
戴秋蓉淡笑着摇了摇头,道:“府中小事,算不得劳累。”
似乎觉得二人之间太过彬彬有礼,会显得生份,戴秋蓉率先开口道:“杨大人前日送来三车贺礼,奴家看太过贵重,就自作主张只收了杨大人的一些茶。不知奴家做得是否妥当?”
“将军若要怪罪,奴家也不会有怨言。”
说来也是有趣,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吴文华,除了会写些诗文,根本就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蛮横无礼到了极点。
而这个戴秋蓉,出生低贱,却非常地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从钱留说要娶她做正妻,直到她被接到杭州,她都没有一句怨言。
就算她知道钱留下令处死他的哥哥,她也从未跟人提及,就更不要说她会在背后说钱留只是为了安慰将士,才把她娶为正妻的小话。
从钱铧亲近戴秋蓉就可以看出戴秋蓉是个贤妻良母,而且做事,从来不让钱留为难。
就连杨宗昌送礼这种政治目的极强的人情世故,戴秋蓉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戴秋蓉还真不是一般的乡野村妇。
钱留叹道:“贤内处理得井井有条,我又怎么会怪罪呢?”
戴秋蓉善解人意到连钱留有愧疚之心的时间都不会太久。
戴秋蓉立即道:“若是将军不嫌弃奴家煮茶的手艺,奴家斗胆请将军喝一杯。”
钱留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走进书房等戴秋蓉的茶。
戴秋蓉送来茶,合上房门后,便敲开了吴文华的门。
戴秋蓉不但知道男人的心思,还知道女人的心思。
戴秋蓉对吴文华道:“妹妹,将军回来了!”
自从见过钱留之后,就喜欢在铜镜前梳妆的吴文华,闻言大喜。
吴文华难掩喜色道:“老色胚回来了?呸,那个老色胚还知道回来!”
嘴里骂着,但她已经管不住自己的腿要往外奔。
出门前,还不忘给戴秋蓉一个大大的拥抱,吴文华小声道:“谢谢姐姐!”
吴文华是直接踹开钱留的书房的,一进门,吴文华便冷笑道:“呦,这不是我们的忠武将军吗?怎么还知道回家啊?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钱留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拍在吴文华的屁股上。
钱留坏笑道:“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讨打!”
吴文华直接傻眼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钱留,她是如何也想不到,钱留他堂堂一杭州刺史,朝廷的忠武将军,竟然会做出如此轻薄的动作了。
吴文华一时间手足无措,扯开嗓子就大叫起来。
“啊!非礼啊!”
钱留一把将其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边威胁道:“呵,非礼?我还就是非礼了,你出门去让杭州的百姓评评理,这算不算非礼。”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吴文华身上淡淡的香味让钱留像是被一百只猫挠一样,其痒难耐。
吴文华早已是双耳通红,然而还在故作镇定地和钱留斗嘴。
“哼,杭州百姓都知道你钱留杀人如麻,谁会给我公道?”
钱留微微皱眉,缓缓放开已经放弃挣扎的吴文华,问道:“杀人如麻?”
吴文华还看不到钱留神情的变化,扬着下巴道:“你做的那些事,杭州百姓或许看不出,你就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乱贼入杭,成及辗转六城,世人以为他在守城,其实他是在让人送死!”
钱留回身来到书桌前,缓缓坐下,认真打量着吴文华,问道:“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吴文华像是抓住了钱留的死穴,继续不依不饶道:“这用谁跟我说?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说你能不能光明磊落些?成及就是你的刀,这把刀里全是你的阴暗邪恶。”
“他倒是肮脏的事情都做完了,让你来做杭州百姓感恩戴德的大好人。”
“可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世家子弟,几乎死绝!你知道吗?”
钱留笑容玩味地看着吴文华,问道:“有趣,仁慈!好,你是仁慈的,换是你,你应该如何做?”
吴文华想当然道:“我若是你,就带领杭州百姓,镇守唐山,在唐山县城,就把乱贼给赶出杭州!”
“而不是厚此薄彼地让百姓来杭州避难,让世家子弟去送死!”
钱留直接不想跟她说话了,这傻子不仅自己傻,还把黄巢的起义军当成了傻子。
不知躲在何处的曾小七,实在忍不住了直接跳出来,指着吴文华的鼻子骂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胸小都无脑。你知道什么是仁慈吗?知道什么是邪恶吗?你挨过饿吗?你体会过昔日好友,千方百计想吃你充饥的感受吗?”
“张口闭口就仁义道德,按照你的说法,杭州百姓,不都得死绝了?”
“你是仁慈,你的仁慈就是让杭州百里再无人烟。”
“死千人,活万人,到了你嘴中,就是肮脏了?是,杭州百姓,谁都不该死,就他钱留该死是不是?”
钱留摆了摆手,制止了曾小七,语气毫无情绪波动道:“出去吧!”
面对曾小七的指责,原本还一脸不服气的吴文华,在钱留出口三字后,已是涕不成声。
她像是逃一样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铜镜前,掩面而涕。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收场,明明很想他,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明明自己只是学着书本上的贤妻良母,把自己的男人往好的方面引导,可为什么却换来他的冷漠?
明日他就要出杭州了,今日原本应该是床头的闻言细语,惜别伤离,本就不该是这样的。
夜已深,细雨打着院中的荷花,屋檐雨点滴滴答答,像是谁在掉泪。
钱留吹灭了书房的灯火,沿着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间,钱留已经站在戴秋蓉的房门外。
屋中传来戴秋蓉温柔地声音。
“将军,夜已深,进屋歇息吧!”
声音不但温柔,而且还有让人暖到心窝的暖意。
钱留浑身的疲惫仿佛已经被驱散,脸上洋溢起淡淡的笑容,后轻轻推门而入。
屋中灯灭,屋中再次明亮之时,已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