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阮城所打造出来的吴钩，在这场杭州军与义军的对决中，以及时的谍报立下了大功。
当成及赶到杭州西面第一城——唐山县城时，义军刚好攻下歙州。
歙州临近江南西道，但却是江东浙东道的州城。
也就是说，黄巢已经杀进江东，从北野城、绩溪县可直接挺近杭州。
按照时间推算，义军只要再休整几日，就可杀到唐山县城之下。
成及出杭州，经过余杭没有逗留，直奔于潜、唐山而来。
成及来唐山之前，先去了一趟于潜。
在于潜县城所干之事，和今日在唐山如出一辙。
成及来到县城正中央的空场上，立即开始一场激情昂扬的演讲。
成及先是说，黄巢大军将至，要入杭州烧杀抢掠。
而后向百姓说，刺史钱留已经命大军在余杭、杭州一线打造防线，屯兵十万，可御黄巢。
成及道：“乱贼将至，我等奉刺史钱大人之命，保境安民，定不会弃杭州百姓于不顾。”
“今日下官前来，一为知会尔等，二为带诸位前往杭州避难。”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时，不忘歌颂钱留的恩德，同时也有人窃窃私语。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问道：“成大人，我们去杭州避难了，家中良田，钱粮该如何？”
成及一听这就乐了，指着这人道：“你有良田带不走是吧？来来来，你站到这边来。”
于此同时，成及还把县城中，有地有田的分到了一波，同时让那些租田为生，或是给人打杂役，而为卖身为奴的，站在了一起。
简而言之，就是以阶级分站位。
成及俯视众人，看到台下众人站得泾渭分明，面无表情，眼神中充满寒意。
成及先是对那群寻常百姓道：“尔等皆是无田无地之人，到我军中去令路牌，去杭州避难。避难之日，杭州府管尔等口粮住处，带好换洗衣物以及贵重钱财，即日启程！”
这群生活清苦，勉强能维持生计的百姓们闻言皆是大喜。
成及话音刚落，台下全是欢呼之声。
成及压了压手，又对还未离去的这一大撮人道：“家中良田不足三亩者，出列！”
成及摆了摆手道：“你们也走！”
台下只剩两余千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眼神皆有惶恐之意。
这些都是有家底有本钱的士族子弟，胆子也要比寻常百姓要大许多。
有人站出来，质问成及道：“成大人，难道你是想让我们去打黄巢？”
成及笑着拍手道：“不错，不愧是读书人。光是这份见识，就非那群贱民能及的。”
成就骂那群人是贱民，骂得是心安理得，给你们活命的机会，还给你们吃住的地方，难道骂你们两句都骂不得了？
成及看向这人，继续道：“士兵，士兵，何为士兵？由士族子弟组成的兵卒，那才算得上是士兵。那群贱民怎配上战场？”
春秋时，的确有奴隶、女人不上战场的规矩。现在被成及搬出来，竟有种无可厚非之感。
还有人道：“我们只不过千余人，面对黄巢四十万大军，这不是送死吗？成大人是要绝我们活路啊！”
成及顿时眉开眼笑，指着这人道：“对对对，这位老爷说得不错，不愧是活了五十年的老王八！”
“送死怎么了？难道不应该你们去死吗？黄巢杀来，要抢的是你们，要杀的也是你们。”
“难道我们不应该为自己的钱财，为自己的良田而死吗？阻截黄巢，难道不是为你们去阻截的吗？”
“国破家亡！尔等不死战，何人死战？”
成及的确很无耻，但他说的没有半点假话。
县城外的土地，全是这些人的，他们有什么不战的理由？
还有人来质疑成及的决定，成及直接站在台上舌战群儒，他手握道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谁会是他的对手？
说到最后，众人竟然还觉得成及说得非常有道理。凡有人敢言退者，还会被人所不耻。
最绝的是，成及可以让一些身体里全是冷血，点也点不燃的家伙离城去避难，但是有两个前提，其一不能留在杭州地界之内，其二，不可带任何财物珠宝出城，一旦出城，家中地契良田一并罚没，甚至连县衙的户籍一并勾除。
成及原先以为，估计没多少人会为了钱财而不要命。
让他没想到的是，逃跑者寥寥无几，大多竟都愿意死战。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钱留和他说过的一个小笑话，话说在远海彼岸有一群土著，他们捕猴子的法子非常奇特，把椰果取下扣一个小洞，然后把米饭放进去，这个小洞，猴子刚好可以把手伸进去，可若是猴子要抓米饭，手捏成拳，也就抽不回来了。
等猎人来了，把猴子抓住，这猴子也不肯放手。
当时成及还笑对岸的猴子脑袋似乎都有点傻，今日见着此情此景，成及才体会钱留那天说的，可能不是什么笑话。
成及看着这群热血上涌的士族子弟，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成及也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意思，他成及若会悲悯，估计也不会是毒士成及了。
成及带着这群人临时训练了两下，让他们懂得最基本的城防，黑油如何倒，应该往何处倒，要多少火把才能点燃，林林种种守城要诀，临时演练了一把。
三天之后，冲天大将军的大旗就已经来到城外。
黄巢也没在这种小城下唠嗑的习惯，一声令下直接攻城。
唐山三千守军，面对黄巢的数万攻城大军，仅仅只是坚持了一个时辰，唐山县城便已是四处漏风。
成及站在城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死得差不多了，可以退了。”
阮结点了点头，拔出双刀杀下城头，牵出几匹战马，带着几名随从由东门逃出了唐山县城。
唐山城破，成及来到于潜县城。
因为之前成及就来过于潜县城一次，于潜县城的贵族豪绅，基本都死在了唐山。现在唐山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于潜城小，而且城墙不高，典型的易攻难守之城。成及也没有进城的意思，在城外清点了士兵们搜出来的粮食后，便让他们带回杭州，自己则是往新城县方向赶去。
新城钱銶已经在等候成及多时，成及到来时，看到钱銶身后一群歪歪扭扭的士卒，问道：“这些都是？”
钱銶点了点头道：“富阳、新城的贵族豪绅除了跑了几人，其余的全在这里了。”
成及抹去脸上的尘土，对钱銶摆手道：“你带着粮草先回余杭，我随后就到。”
钱銶对这名毒士非常敬重，拱手作揖，道：“成大人小心，末将先退了！”
钱銶走后不久，义军如蝗虫一般朝杭州新城县席卷而来。
同样的戏码，同样的螳臂当车，几乎已经定死了的结局。
阮结陪成及站在城头俯瞰城下张着血盆大口的义军，阮结冷笑道：“你让这些人毫无作用的死去，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在一弱城，以千余人守动辄数万的大军，这是明摆着送死。而且是毫无作用的送死，就连拖延义军进攻步伐的作用都起不到。
成及抚摸着即将就要被鲜血染透的城墙，缓缓开口道：“一鲸落，而万物生。他们不死，何来一个气象万千的杭州？”
阮结摇了摇头，成及的毒计，只不过是为了解决土地兼并问题而已。成及还怕这群家伙跑到杭州，日后又回来作威作福，土地兼并问题解决得不够彻底，就直接让他们去死。
钱留用毕生心里在压制着自己的仁慈，而面前这个家伙是在用毕生精力释放着自己的邪恶。
阮结遥望远方，叹道：“以前我总觉得阿婆对留哥儿的善恶控制得太过苛刻，如今看来，似乎阿婆是对的。”
成及阴冷一笑，道：“乱世论善恶？呵，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