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乾符六年,八月十三是个黄道吉日。
成及、皮光业打马入杭州,身后聘礼数十车,浩浩荡荡连绵一里有余。
单是这个架势,就给足了判官吴仲忻的面子。
吴家的院落巷深院大,成及并没有随车驾入深巷,而是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楼,居高临下坐观整座杭州城。
皮光业一身宽松的锦衣华服,拖着肥胖的身子,敲开了杭州吴氏的大门。
拜帖、聘书等等流程一一走过,巷中已经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街坊。
围观之人,指着皮光业带来的名贵聘礼,时而惊叹,时而艳羡。
繁文缛节走过之后,皮光业被请进了中堂。
接待皮光业的正是吴文华的舅父赵长钦,倒不是说我们的判官大人摆臭架子,而是其本身就不再杭州。
故而只能是赵长钦作为长辈过来接待。
赵长钦看了皮光业一眼,确定钱留没有跟来后,不禁冷笑道:“他钱具美如今可真是风光啊!一战成名,整个江东无人不知。这一战的封赏朝廷还没定下来吧?”
皮光业肥胖的脸本就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此时一笑,更显得和煦真诚。
皮光业嘿嘿笑道:“具美并非好大喜功之人,能为江东百姓镇守门户,就已满足。”
赵长钦扯着嘴角,看不懂是喜是怒,只听他淡然道:“好一个为百姓镇守门户,钱留还真是会收拢人心。听闻江东百姓,都已经被钱留奉成‘海龙王’了,还要给钱留建龙王庙。”
“有了百姓口中这个‘海龙王’的名头,朝廷赏与不赏都不重要了是吧?是这个意思吗?”
饶是皮光业脾气好,也被赵长钦给气得不行。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酸臭到极点的书生,屁大本身没有一个,嘴巴倒是挺贱。
皮光业也没赵长钦一般见识,今天要受气的又不是他。
皮光业问道:“具美有意与吴家联姻,不知赵大人和吴大人的意思是……”
此时躲在屏风后的吴文华已经攥起了拳头,他就怕自己的舅父那臭脾气,一个不乐意,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否决了。
对于吴文华的紧张,赵长钦是丝毫没有察觉。
赵长钦挑着眉头,居高临下道:“既然他钱留已经成了‘海龙王’,派你来提亲,也还算合乎礼制。”
皮光业嘴角抽搐,他都没准备给赵长钦台阶下,这家伙腿脚倒是挺好,自己跳下来了。
赵长钦说完,吴文华这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当皮光业说出后面这句话时,吴文华整个人都傻眼了。
皮光业道:“具美是娶妾,三书六聘,就从简了?”
赵长钦听闻此言,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不好,听错了,皱眉问道:“娶什么?”
皮光业起身行礼,和煦的笑容此时已经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锋芒。
皮光业再而重复。
“娶妾!”
赵长钦瞪大了眼睛,脸色一白,差点没背过气去。
赵长钦嘴唇颤抖,指着皮光业,骂道:“钱……留……辱我!滚!滚!”
皮光业看到赵长钦这副模样,总算是解气了。
此时,屏风后的吴文华再也藏不住了。
吴文华性子本就刚烈,如今被人羞辱上门,她如何能忍得了?
吴文华一手帮赵长钦舒气,一边指着皮光业骂道:“他钱留凭什么?他钱留一私盐贩子,配我吴文华都是掉价。”
“他竟要纳我为妾!欺人太甚!等爹爹回杭州,尔等没有好日子过的!”
皮光业一摊手,那模样像是在对吴文华说:吴仲忻算什么东西。
面对皮光业的挑衅,有才女之名的吴文华竟是直接被气哭了。
赵长钦终于是缓了一口气,立马就变得毒蛇势利起来。
赵长钦找了一干家丁,是把皮光业轰出了府。
赵长钦在侄女的搀扶之下,来到门前,开启毒舌模式。
“你主公钱留,不过是泥腿子出身,如今想攀门借势,还不知低头,竟如此戏弄于我。当我吴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钱留小儿,不知羞耻,三五成盗,两代及瓜……”
面对此情此景,皮光业显然是早有准备。
皮光业从马车里拿出铜锣,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哭边喊,说他吴氏盛气凌人,早就答应的婚约,如今出尔反尔。
铜锣一响,围观的吃瓜群众也就更多了。
因为钱留镇守江东门户之后,名声在整个江东都是极好的,故而众人对皮光业所言是深信不疑。
纷纷指责赵长钦出尔反尔,赵长钦顿时就怒了,当着众人的面,质问皮光业,道:“老子什么时候答应你们了?”
皮光业抽涕着指着赵长钦道:“你来石镜镇时,骂我等乃是过江之鲫,还说,只要我等守住江东,你赵长钦要跪八十里到石镜镇,给具美公请罪,是也不是?”
“你是不是出尔反尔?”
赵长钦当初和钱留的赌注,是赵长钦有意散播的。为的就是怕钱留出尔反尔,事后,反而是他输了。
这家伙不但对八十里跪谢一事,只字不提。遇人用此事来笑他,他还一副装疯骂傻的模样,质问别人,什么叫八十里跪谢?简直就是以讹传讹,他堂堂读书人,怎会跟人做如此赌注?
如今皮光业提起,周遭众人更是指责不已。
赵长钦的脸皮被皮光业当众揭,顿时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赵长钦心衰之时,招呼家丁就围上了皮光业。
不用皮光业招呼,周遭纷纷不平者,帮着皮光业就和吴府家丁扭打在了一团。
皮光业从人群中爬出,抬头看了一眼高楼上的成及。
成及对其点了点头,皮光业拖着肥胖的身子上马之后快步离开了“战场”。
一直看热闹的成及,看到皮光业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文通天生就是演戏好手啊!”
皮光业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摆手道:“也不能说全是演戏。赵长钦那家伙不要脸到了极致,自视位高,而且还盛气凌人,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
“这都是他咎由自取。我还寻思着不解气呢!”
成及捂着肚子笑道:“行了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没看人家都喷血了吗?”
皮光业想起赵长钦那张嘴脸就来气,“呸!咎由自取!”
皮光业看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似乎想到了正是,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正事办得如何?”
他二人来杭州,可不是来和赵长钦斗嘴的。他们只不过是借着提亲之名,把一些该干的事情都干了。
成及恢复认真神情,点头道:“虽然我不认识阮城的探子,但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阮城应该已经布置完毕了。”
皮光业再而问道:“将军府那边……”
将军府的动向,才是最至关重要的。
成及道:“坐镇杭州的张郁收到消息后,他明显是在犹豫!”
皮光业一拍手,兴奋道:“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动手?”
成及微笑着点了点头。
杭州原本是赵隐的辖境,由其手下坐镇杭州。而前些日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张郁接任了杭州。
张郁属于杭州的新派势力,而吴仲忻的吴府,属于杭州老派势力。
今日戏闹杭州,就是想看看他张郁到底是不是也姓吴。
而张郁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还大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张郁释放出的信号,就是可取杭州的信号。
不管张郁怀着怎样的心思,有两点必定是可以确认的。
张郁不是赵隐的人,也不是吴仲忻的人,在面对江东几派势力争端时,张郁也没有底气来管理,这说明他根基不稳。
有了这两点理由,就够钱留取杭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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