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杨府。
杨元朗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府中管事在远处反复踱步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打定主意,要不要叫醒杨元朗。
反倒是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杨元朗先出声道:“是何事让你如此为难?”
管事杨福连忙小声禀告道:“成家家主成灵、杜家家主杜建前来拜会主家,主家是不是要……”
杨元朗吐了一口浊气,又缓缓闭上双眼,沉默良久之后,杨元朗才慢悠悠开口道:“让他们进来吧,就在这后院凉亭即可。”
片刻之后,成灵、杜建便被领进后院,二人见杨元朗,后齐声道贺道:“恭喜杨老,贺喜杨老。”
杨元朗眼睛微眯成一条缝,僵硬反问道:“山河破碎,江河日下,喜从何来啊?”
一声锦衣华服,年过半百而不见多少迟暮的杜建挤着笑脸道:“杨老消息怎连我等都不如呢?钱留啊!钱留西滨大胜王郢,以寡敌众,骁勇无敌,名镇江南啊!”
浑身肥肉的富家翁成灵,也是嘿嘿笑道:“王郢兵变下临安,钱留用兵如神,先夺于潜,后围王郢于西滨,此人真乃战谋定天的谋主啊!”
杨元朗干枯的脸皮扯起几条沟壑,心中冷笑不已。
杨元朗虽年老,但记性却不差。他可分明记得,当初这两个家伙曾在他杨府门前叫骂不止,说他杨元朗误人子弟,不为他们两家的子弟某一片前程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成及和杜陵往火坑里推。
这才多少时日,二人就换了一副嘴脸一般。
若不搭个台给这二位表演个变脸,还真是可惜他们这一身的本事。
杨元朗瞥了二人一眼,见二人脸上的笑脸多少有点牵强,又是呼出一口凉气,略感无奈道:“二位今日前来,不是来道喜的吧?”
臃肿的成灵咧出一个笑脸,道:“杨老,钱留的能力,我们不会再怀疑,这个江南将来也是他们年轻人的。”
“可毕竟他们还年少,这官场上的花花肠子,远没他们想象的这么简单。他们如此行事,是不是有点……”
杨元朗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想明白了成灵话里的意思和他说的这件事。
杨元朗问道:“你是说他们和于潜县令陈敬台近些时日的勾心斗角是吧?他陈敬台难道让他后面的人给你们施压了?”
成灵点头道:“倒也不是说施压,不过确实有人有意无意谈道此事。我觉不太心安,这才过来问杨老的意思。”
杨元朗似有意调笑道:“你为何会觉不心安?他成及用的是他父亲、他祖父的人脉关系。虽说现在成家是你当家主,但你一个偏房的叔伯来当这个家主,真就能管得到他?”
成灵一抹额头上的汗珠,苦笑道:“杨老说的是,可也正如杨老所说,及儿乃是我成家的希望,就怕他行事太过直来直往,吃了年轻的亏。”
杨元朗沉吟片刻,叹道:“钱留、成及欲染指于潜县城,这本身是没什么错的。你是怕江南这座泥潭经不起他们这么搅合,才会如此心忧。尔等处境,我能理解。”
江南世家盘根交错,在以往的盘口上,利益分配和各方角力,基本已经有了定式。
而现在天下将乱,正是大变之时。谁都知道这是新一轮利益分配的紧要关头,故而在这风云际会之时,每一步动作,才会显得至关重要。
站队、豪赌以及暗中的角力,都在考验着这些世家的能耐。
前一步或许是光明坦途,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故而成灵才会如此的如履薄冰。
杨元朗食指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语重心长道:“你想要的答案,你自己也已经说了。钱留前途无量,成及又是你成家的希望。你成灵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既然害怕成及直来直往吃了亏,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应该扶上一把。你成灵只管拿出态度,站在成及身后就是,他于潜县令陈敬台会如何衡量,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成灵探了探挂着臃肿肥肉的脑袋,试探性问道:“所以杨老也会站在钱留身后?”
杨元朗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你这头肥猪,这恐怕才是你今天要问的吧?”
成灵嘿嘿赔笑,笑而不语。
正如杨元朗所言,他成灵并没有选择的余地,成及是成家的娇子,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让成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毫无退缩可言。
而他今日前来,也不是来向杨元朗问计的。他是来探杨元朗的口风,尽量让杨元朗站在钱留一边,让钱留、成及用来和江南官场上那些大鱼小虾老王八扳手腕的力道更大些。
杨元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杜家家主杜建。
杨元朗幽幽开口道:“我知道你杜家这一辈出了不少的青年才俊。你杜建时常与人夸口更是说你杜家后辈,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在这风云际会,江南道‘改朝换代’的关头,你越州杜氏有得是选择的余地。”
“可你杜氏才俊,在我杨老翁的眼里看来,不过就杜陵能堪大用尔。”
杜建似乎要说什么,杨元朗却抬手止住了。
杨元朗继续道:“你承认也好,不认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看法,并不能改变我对你杜氏子弟的看法。”
“世家大族,每逢乱世,用得最多的手段,无非就是乱世对冲。”
“你杜建会用什么手段,那都是你的事。”
“既然今日你来我杨府,足见你心意。老翁我便送你一句话,你且好自为之。”
杨元朗抬起的上半身也靠在太师椅上,望着天空乌云翻动,杨元朗道:“钱留胸中气量如海潮时涌时缓,虽是汹涌多变,但也如海大气磅礴,并非不能容人之人。不过人难在自珍,切勿毁了子弟们的前程!”
杜建若有所思,后是重重点头。
成灵则比来时轻松了不少,听完杨元朗最后的话,成灵已经明白了杨元朗的态度。
……
杭州,临安官道。
借防御临安之名,打劫临安几家大族收获颇丰归来的董昌,望着身后几车的“战利品”,听到钱留的战报和江南道上各大实权将军送来的道贺信,似乎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钱留一战,名镇江南。
什么骁勇无敌,什么用兵如神,董昌倒是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钱留这家伙,不但没把自己打亏,还赚的盆满钵满。
各大实权将领,对钱留敬畏多过了赞赏,收了一波名声不说。
石镜镇的乡绅大族,对钱留更是信任有加。
钱留得了名声还得了人心,实在是让董昌气愤不已。
钱留名声大噪,等朝廷把剿灭王郢的大功和封赏丢下来,他董昌都不能尽数吞下,董昌如何不气?
更让董昌不安的是,钱留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他手上愈发壮大的队伍。
再过些时日,这石镜镇“一把手”的位置,恐怕不保。
董昌瞪了一眼许珣,道:“你不是说,就算是钱留胜,那也是两败俱伤吗?现在情形,你作何解释?”
坐于马上的许珣苦笑连连,多少觉得有些无奈。
许珣苦着脸道:“大人息怒,钱留能灭了王郢兴许只是因为运气好……”
董昌冷哼道:“运气?所以他只要有些运气,我就不能压他了对吗?”
许珣连忙摇头道:“哪里哪里,大人言重了。他钱留不可能一直运气这么好!”
许珣眼珠子一转,马上又心生一计。
许珣道:“大人忘了?山贼曹师雄,近日可是在杭州地界频繁活动。”
董昌若有所思问道:“你的意思是?”
许珣邪魅一笑,道:“死了一个王郢,还有曹师雄啊,就算曹师雄再死,也同样还有李师雄、王师雄。”
“钱留现在毕竟还在我们鼓掌之中,大人不想让他壮大, 这还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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