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书房,朱慈烺居于上位,方孔炤在下首。
‘在殿内,臣下可是十分担心的,’
方孔炤道。
‘怕本宫忤逆陛下,’
朱慈烺笑道。
“正是,您虽然这两年立下殊功,但您毕竟还是没有太多事权的殿下,如果惹的陛下盛怒,陛下可能收回所有的事权,”
方孔炤道,他还有一句话没说,甚至太子的位置都可能动摇。
大明十六朝还没有被废黜的太子,但是现下不同,是大明历史上最混乱的时候,靖难时候也远远不及。
永乐爷发动靖难,只是大明内乱,还没有外族参与。
而现在,流贼、蛮狄共同作乱。
因此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事都可能,何况当今陛下这个性子也是异于常人。
“方卿放心就是了,本宫当然会忍耐,忤逆陛下只能越发的坏事,”
朱慈烺这话一说,方孔炤频频点头,殿下头脑还是很清楚的。
当今就是这样一个吃软饭的秉性。
朱慈烺其实心中很焦灼。
他对崇祯有万般不满。
如果他坐在崇祯的位置上,这两年能做出多少大事不好说。
但是首先一点,理顺朝政,任用贤能,推动改制,建立强军是可以办到的。
而现在他困于这个太子位置,真是束缚手脚。
军政依旧在崇祯和周延儒等人节制下。
而他们早就证明了他们都是不错的空想家,白日做梦是他们的特长,其他的不要指望。
但是,现在他的根基太浅了,如果崇祯有废立之意,他几乎没法反抗。
别看麾下文臣武将对他很是尊崇,那是敬畏皇权和太子身份。
如果他向崇祯发难,他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追随他。
可能只有孙传庭、堵胤锡等寥寥数人吧。
所以他只有暂先忍耐。
虽然明知道崇祯臭棋一个接一个,也只能先忍下来。
“李邦华此行,本宫是希望他能功成的,虽然希望不大,”
“殿下说的是,只是没有左良玉的配合很难,”
方孔炤摇头。
‘如果臣下是左良玉,就会以拖待变,坐看张献忠和东部我军死拼,然后再伺机而动,’
‘左良玉能做出来,也只有这么做,才是万全之策,所以李邦华才提出借助保定军河南军,从其中抽调战力最强的标营,’
朱慈烺点头。
“不瞒方卿家,其实本宫是希望李邦华马到功成的,我大明的督帅中通晓兵事的太少了,但有变乱,茫然四顾,找不到可以执掌一方的帅才,只是,这次还是冒险,其实本不用这么冒险的,只要推进改制功成,一两年内,朝廷财赋就会大幅改善,那才是朝廷强军四出的时候,”
朱慈烺最感叹的就是这个。
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一两年等不得吗。
‘殿下慧眼如炬,只是周相、李邦华等人过于急躁了,’
方孔炤叹道。
朱慈烺知道他说的是崇祯,不过忌讳不敢言罢了,毕竟此番发起战事其实是崇祯的决断。
‘也可能获胜,也未可知,’
朱慈烺还能说什么。
“孙相不在,臣下也只能和殿下多多商议,也好明了殿下谕旨,”
方孔炤笑道。
太子毕竟年少气盛,他是怕过不了这个坎,所以登门拜见,探查一二。
朱慈烺哈哈一笑,表示明了。
“孙相在宣府推动改制如何,也没有得到消息,”
方孔炤道。
孙传庭出京要先整顿宣府,然后是蓟镇。
山海现在粮饷全靠朝廷了,没有太多的军田,田亩全部抛去在关外。
因此不再是改制军户的老大难,都改为募兵就是了。
宣府和蓟镇才是这次改制的最大难点。
孙传庭出京第一站就是宣府。
亲自督阵。
‘几日前,孙相有奏折,还算顺利,只是保安州发生了闹饷,兵乱,不过,瞿文发兵弹压下去了,’
朱慈烺道。
既然敢在蓟镇和宣府发动,自有道理。
宣府总兵瞿文、蓟镇总兵袁时中,那都是可以托付重任的。
他们都是新上任,和地方上没有纠葛。
麾下都是募兵,而且袁时中所部更是流贼出身,对那些地方军将可是没有回护之意。
孙传庭又是这些军将极为敬重之人。
而且知道此番改制后面推动之人就是朱慈烺。
只要有些军将借机煽动军户兵乱,瞿文、袁时中一定会听从孙传庭的调遣,派兵弹压。
这就是侥幸处了,如果这个位置不是这两人,拖宕起来,那就是大麻烦。
比如保安州之事,瞿文拖宕个时日,所谓听从陛下和内阁旨意,那可能又有几处闹将出来,形成一个燎原之势。
而瞿文当即发兵,十日内就平息了保安州镇守参将煽动的兵乱,其他军将立即收起了小心思。
“臣下以为军户改制必能功成,在这里提前恭祝殿下了,”
方孔炤笑道。
‘同喜吧,如果改制功成,就能让二十万军户成为农人,朝廷每年省去了百多万两的饷银,这些银钱可以大大加强宣府和蓟镇募兵军力,两处如各有五万常备,三万精锐,大事可成了,’
朱慈烺笑道。
“当然,而且只是头两年加强招募补充募兵,过两年员额已满,操练完毕,朝廷每年可省下近百万的支出,利国利民的好事啊,可惜推动着实不易,里面军将勾连太深,”
方孔炤当然明了,这里面军户废黜,军户当然十分欢迎,朝廷不但卸下重担,也可以加强军备,双赢局面。只有军将再没有贪墨粮饷和军田的机会,当然要闹出事端来。
“所以分开推动,不可举国一同开动,否则现下本宫定会焦头烂额,”
朱慈烺和孙传庭商议的时候,就晓得一同推动是个巨坑,不能那么做。
看着轰轰烈烈,其实自取灭亡,比如先山东,后宣府、蓟镇,然后向南推进。
想想当年王安石变法,数月内,全国开始展开。
而且是发令接连发出,什么青苗法、保甲法、市易法等等,变法的人自己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就敢南北一同推动,而不是先几个地区先试行,根据得失改进,然后推行全国。
所以遇到大的挫折也正常。
朱慈烺提倡的改制,就是一个个的推行。
比如厘金税,改变军制,盐政改革等等,而且是一个地方完成后,转入另一地区,就是为了最为稳妥的推进,虽然缓慢却扎实,也较少对百姓的困扰。
“臣下最为钦佩殿下就是这点,您推动改制绝不急躁,想要一日功成,而是不疾不徐的推进,防微杜渐,因此必会功成,”
方孔炤叹道。
“过奖,不过是吸取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教训,虽然其变法失败,不仅仅是过于急躁,还有其他因由,其过于鲁莽的教训要吸取,”
朱慈烺笑道。
他也不过是吸取了后世总结的经验教训。
后世点评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很多,鲁莽激进就是其一。
‘殿下,老臣还有一事不明,殿下建立皇家庶务书院,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栽培宣抚官和一些吏员不成,’
方孔炤盯着朱慈烺。
朱慈烺笑而不语。
他对皇家庶务书院可是寄予厚望。
皇家庶务书院的生员毕业后,将会进入他主导的军政体系内。
然后凭借功绩不断晋升,如同现下的刘之虞、李乾、郑维、陈明遇、张煌言等人一样,不断擢拔。
当然书院中的人更多。
更会行成一个集团优势,大量的涌现能吏。
这些人虽然没有进士及第,却是成为大明很多职位上的重要官员,这就会事实上动摇进士及第选材的根基。
让人对现行科考制度产生怀疑。
也就是说四书五经研习的再是透彻,不如皇家庶务书院的吏员能做事,能晋升。
用事实证明大明科举出现了大的问题。
那时候他推动科举改制就会顺利很多。
而且那时候这些未曾中进士却功成名就的官员或是他的学生定会助力良多。
相信科举改制会平顺的很。
虽然他现在看着这个科举制度很烦心,但是他如果急吼吼的现在推动,他立即就会成为士绅阶层的大敌。
甚至现在一些跟随他的一些人比如孙传庭、方孔炤、堵胤锡等人,都可能动摇,毕竟他们也是当前科举制度的受益者。
当然,现在这些朱慈烺只能埋在心里,谁也不会说,他要做的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最后不知不觉中水到渠成,让士绅这个科举利益集团不知不觉入瓮。
至于,方孔炤的询问,他不会回答了,否则方孔炤可能陷入挣扎,作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要尽量避免给部下设置送命的选择题。
...
鹿岛,距离朝鲜只有不足百里的地界。
是如今大明距离朝鲜本土最近的大岛。
鹿岛东南三十里处,数十艘战船正在向西而来。
这些战船悬挂的是朝鲜水师的战旗。
朝鲜义州水师节制使朴应义站在一艘龟船的船台上,眺望西方海面。
四十多岁的朴应义脸色凝重。
‘大人,此番我军该当不会遇到大的反抗,这里毕竟是东部偏远之地,大明天津水师不可能在此停驻重兵,’
亲将劝道。
“你懂什么,义州水师出动,就是向大明在海上开战,凶险异常啊,本将极力反对,奈何,”
朴应义摇头叹息。
内里他厌恶对蛮狄投降,剃发独辫,兽人之国,数次入寇朝鲜,杀伤朝鲜百姓无数。
朝鲜却是投降,献上降表,奉上钱粮,送去质子,跪地臣服,丢尽了脸面。
而他这次却是统领义州水师扫荡辽东沿海诸岛,清理辽东逃民,所为等同建奴走狗,让他羞愧万分。
“将军,此事已经定局,大王首肯,左议政金自点金大人亲自下令,我等只能顺从,”
亲将道。
‘呵呵,可叹,可笑,北虏在大明德州惨败,我朝鲜军五千余人,全军覆没,北虏自己也丧军十万,此正当脱离蛮狄自立之时,却是畏敌如虎,只知一味投降,真真是我朝奇耻大辱,’
朴应义狂喷。
“今日我军水师进犯大明,可能招致大明的反击,如果真是如此,我朴应义就是家国罪人,”
“大人,不能吧,崔议政在任时,就暗通明人,听闻明人理解我朝的不易,不予追究的,”
亲将不信。
前领议政崔鸣吉暗中勾连明人,得到了明朝皇帝的原谅,后来勾连明人被建奴探知,拘押了崔鸣吉北上沈阳。
崔鸣吉虽然因此下台,但是也因为暗通之事,探明了大明的态度,继续优容朝鲜。
朝鲜王李倧因此慨叹大明果然是中原上国,对朝鲜从来只有恩义。
‘你晓得什么,当时,我朝虽然出兵帮衬建奴,却是只在辽东,这次却是随着建奴入寇大明,杀伤大明军卒百姓无数,而我等这次又是主动攻击大明属地,而大明作战现在由太子朱慈烺把持,这位殿下力主跨海攻击辽南,也是德州大胜建奴的主帅,天晓得他会如何反应,派出水师攻伐我朝不是不可能,’
朴应义最为担心就是这个。
时局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了。
如果激怒了大明,大明天津水师可是有数百艘战船的。
就是把朝鲜义州水师、仁川水师、丽水水师放在一处怕也不是对手。
“只是建奴一力压迫,王都有五百建奴甲兵驻扎,大王也是无可奈何,”
亲将苦笑。
突然,桅杆上传来喊声,
‘正西,明人战船三艘,三艘,’
朴应义立即将视线投向西方。
须臾,三个桅杆出现在地平线上。
接着灰白色的风帆升起。
“下令全军备战,火炮火铳填充,甲兵披甲,”
朴应义道。
亲将立即去传令。
朴应义的座船利用号炮和旗号指挥着整个船队。
船队立即鼓噪起来。
无数的朝鲜水卒忙碌开来。
龟船上前炮边都是炮手,正在填充药包和弹丸。
负责甲板搏杀的甲兵也开始披挂棉甲。
‘大人,这个明军战船不对,他们的风帆从没见过,’
折返回来的亲将一指数里外的明军战船。
朴应义眯眼望去,果然,明人战船上的风帆和他们的决然不同,龟船等船只上都是硬帆。
而这几艘明人战船上都是鼓满的软帆。
这些战船利用风势,走着之字形。
“西夷人的软帆,他们的战船会很快,告诉前锋戒备,只怕不好对付,”
朴应义反应不慢。
他颇有见识,一眼就看出这种新出现的明人战船风帆和西夷人的海船类似,那么船只速度一定比外边包着铁皮的龟船快的多。
亲将再次传令。
朴应义细细观察了对方的战船,发现对方战船的体量比座船要小一号,稍稍放心。
对方只有三艘船,正好试探一下这种新式战船的战力。
总比遭遇就是决战要强。
义州水师四十多艘战船气势汹汹向西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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