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一众大臣在列。
朱慈烺站在前排眼睛眯着,沉默的很。
他进入大殿的时候感觉到了不时飘来的视线。
他知道因为什么。
这些天他十分沉寂,甚至几次早朝没有来。
因此,大约臣子在猜测他这么做的原因。
朱慈烺不在意。
他的困扰只在一个人。
“陛下,辽镇五千骑军,蓟镇两千骑军,宣府一千五百骑军,京营骑军一万,保定骑军两千,尽皆汇集在丰台大营,如今修整数日,只等陛下的旨意从事,”
陈新甲当先出列。
朱慈烺在这里听着不禁感叹,各个边镇和京营除了留守本镇的一千骑军外,所有的骑军汇集在此,也就说,这两万骑军是大明在北方最后的骑兵力量。
多吗,太少了。
据他所知,就是张献忠也有两万骑军。
何况还有建奴。
一年两次大战,让明军骑军伤亡惨重,这是最后的精华。
虽然,招募的很多骑军已经操练了三月,但是,没有战马,京营的骑军已经没有备马了,一人一骑。
但是这次出击塞外,所有的战马都被收缴,让这八千骑军可以一人双马,否则在塞外打不过也跑不了,这干系全军的最后命运。
于是,京营新招募的骑军重新变为步军,大明的境况就是这么可怜。
就连骑军战马也得靠抢掠了。
‘很好,朕这几日就下旨让其北上宣府,’
崇祯颔首。
对于出塞抢掠,崇祯最初是犹豫的,因为这几十年来明军只有零星数次出塞,除了一年多前李辅明那次出塞外,余者尽皆大败。
北方那绝对是崇祯的噩梦。
但是,财赋的枯竭,由不得崇祯,为了凑足骑军的战马,崇祯也只能同意骑军出塞抢掠。
“陛下,为了抚恤伤亡士卒,为了赈济建奴入寇造成的灾民,户部已经支出银二百三十六万余两,米粮二百六十多万石,可说此番秋赋支出近半,剩下的钱粮不足以支撑朝廷到明年夏末,”
周延儒出列道。
他现在兼着户部尚书,因此对朝廷的财赋情况了如指掌。
崇祯一手扶额,每年的情况让他发疯。
辽镇的军饷从两百多万,下降到近百万,山海关外该丢失的都丢失了,没有那么多军户军卒和家眷拖累,辽镇开支骤降。
但是,接连的中原大战、建奴入寇,还有巨额的伤亡,抚恤的大笔银钱,让大明财赋没有丰裕的时候。
总是拆东墙补西墙,没个尽头。
现在湖北、四川、河南又是剿匪前线,耗费的粮秣巨大,吞噬着朝廷赋税。
最近崇祯头疼欲裂,心里也翻腾。
崇祯看了眼朱慈烺,发现自家的儿子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
而不是向以往那样献言献策,表现十分沉寂。
朱慈烺感觉到了前后交错的目光,但是他忍住没有发声。
他现在只能韬光养晦。
崇祯收回目光,决定不询问自家儿子,虽然他承认太子搞钱绝对比他强多了。
但是,如同王一心点醒他的那句话,谁才是中兴之主,是他崇祯。
“朕从内库再拿出五十万两银子填补户部缺额,过几日,就在早朝议一议,如何再行开源,这几日你等都好生思量办法,到时候朕要得到一个好的筹划,”
崇祯将这些重任推给了众臣,既然不能总是指望自家长子,那就让这些臣子为君分忧了。
朱慈烺心里无语,还是折腾内库那点家底,这次过后,内库剩下三十万的底子就不错,看日后如何。
“陛下,现今湖广、汝宁,西川驻地,流贼肆虐,张献忠正在调集兵员粮秣,只是不知道其兵锋是向东还是向南,湖广处于危机之中,朝廷当立即派遣大军援助,否则有崩溃之危,”
陈新甲道。
大殿内气氛沉重。
谁都知道湖广的问题不解决不成。
但是,如何解决是一个大麻烦。
京营打的半残,即使京营齐整,也不可能将大部分兵力投入湖广,毕竟京营是北方防御的基石。
但是,湖广确是岌岌可危。
这也是这次朝议的重点。
崇祯面色苍白的寻看下面几十位大臣。
很多人躲避开他的目光。
“陛下,臣下以为丁启睿师老无功,有负圣恩,当立即撤职待勘,另遣重臣任五省督师,重整军力与张献忠决战,只要击败张贼,曹贼和李贼不足为惧,”
吴昌时拱手道。
很多人立即晓得这是周延儒的主意。
谁都清楚吴昌时几乎就是周延儒的分身。
周相这要抛弃丁启睿,那么谁是下一个替死鬼呢。
没错,替死鬼。
湖广的难度极大,张献忠三十万大军是一方面,朝廷内部左良玉和丁启睿的争斗是另一方。
除非带领大军抵达,否则要依靠左良玉这个军阀和张贼决战,胜利遥遥无期。
很有些人以为左良玉就是在养寇自重,如果剿灭了流贼,左良玉还有留在湖广还有必要吗,他还有名义集结过十万大军吗。
所以顶替的人几乎还是一个替死鬼。
‘丁启睿剿匪三四年,败多胜少,足见其无能,让其致仕吧,’
崇祯道。
崇祯其实也明白,全部责怪丁启睿有些冤枉了。
所以也别御史台大理寺查勘了,直接致仕吧,给这个老臣子一个体面。
‘卿家以为何人可以接任五省总督的重任,’
崇祯问道。
大殿内越发的沉寂。
这个事是,你推荐谁,谁和你急,真是上刀山的难度。
所以,和谁有嫌隙,就推荐谁吧。
“陛下,五省总督是为了协调各省剿匪而建立的督帅,因此,此人必须通晓兵事,否则绝不可能剿灭流贼,因此臣下举荐兵部左侍郎李邦华当此重任,”
吴昌时再次出列。
众人在下面议论纷纷。
周延儒没有言声,其实没有反对就是赞同了。
这是他和吴昌时早就议定的。
周延儒感觉湖广不能这么下去了。
必须换帅。
而李邦华素来有知兵之名,也许能胜任,怎么也要比丁启睿要强吧。
作为首辅,怎么也得解决湖广这个难题,这也是崇祯给他压力,李贼大败后,张献忠就成了平复天下最大的障碍。
当今有些等不及了,不断施压。
周延儒腹诽当今这是在和太子攀比,太子有开封大捷德州大捷,当今要建立自己的湖广大捷。
再者,李邦华对周延儒不甚尊敬,调离京师符合周延儒的利益。
这就是周延儒给出的答案。
崇祯眯着眼思量着,李邦华,倒也知兵。
整肃京营有些手段。
资历也是够了,可以压服文武。
队列中的李邦华脸上变幻着。
他内心极为的纠结。
希望去,如果功成,他就会如同孙传庭般名满大明,入阁拜相只等闲。
但是,湖广的难度,他也是清楚的,他也没有把握压服左良玉。
成功和失败的可能各占一半,真是一个魔鬼的诱惑。
既可能品尝成功果实的鲜美,也可能跌入炼狱,身败名裂。
‘李邦华,如你督帅湖广河南四川等处,你以为当如何啊,’
崇祯问道。
李邦华知道这就是廷对了,合了上议他就是五省督师。
李邦华呼出口气出列,
‘陛下,湖广关键两个,一个就是军力,丁督师麾下只有万余标营战力很强,余者两三万都是杂兵,战力不堪,第二个,左良玉蛇鼠两端,总是保存实力,但是这两个归根结底还是我朝廷军力不足,因此,要想逆转湖广战局,必要加强军力,因此臣下如赴任湖广,须的从京营调集精兵强将,否则并无胜机。’
朱慈烺暗自点头,李邦华头脑还算清楚。
点出了关键。
‘从京营调集多少军卒,’
崇祯道。
“从京营调集旅顺营、兰阳营两营战兵,还有三千骑军,这才可能有胜机的可能,”
李邦华道。
李邦华还是很滑头的。
现下的京营新军七个营,只有旅顺营最为完整,它虽然参加了通州之战,但是实力保存的较好,是最完整的战兵营。
兰阳营也在他的治下,如今招募的新卒操练三月,也可以成军。
所以,他点名要这两个战兵营。
崇祯沉吟半晌,
“好,朕就依你,不过应了你,朕要的是湖广鼎定,”
李邦华惊喜道,
‘臣下必不负所托,’
李邦华心里狂喜,他期望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可能就此实现。
剿灭张贼有九成可能。
他对京营的战力还是相当信赖的,可以和建奴步甲争锋的雄狮。
有这两万多人,加上湖广标营的万余人,他就有了中坚力量。
殿下凭着当时七万京营击败的是百万流贼。
他为何不能办到。
虽然他没有七万军力,但是张献忠也没有百万之众。
何况他还可以施压左良玉出兵助阵。
“李侍郎,本宫问你,提督两万步军南下,可是要张贼决一死战。”
朱慈烺问道。
他想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毕竟干系太大。
“正是,殿下,臣下以为湖广战事乃是剿匪关键,如果再不抑制张献忠军力,其有可能膨胀到当年李贼的可能,因此当集中湖广军力,甚至从河南调集一部分军力南下加入剿匪,加上左良玉的精锐五万,有**万军力,足以和张献忠决战,”
李邦华拱手道。
‘如此,此战不甚乐观,’
朱慈烺摇头。
众人惊诧。
“殿下,老臣倒以为李侍郎的兵略未为不可,”
周延儒道。
“现今经历两场大战,军力破碎,湖广我军也是经历新败,军心浮动,此时当稳守为主,尤其是布防东部,待得相持一年,才是我军决战之时,”
朱慈烺道。
‘此是为何,殿下,为何一年后,’
吴昌时一脸惊诧,其实是代替周延儒反击朱慈烺。‘’
‘再有一年,推动军制,盐政改制,我朝粮饷充足,京营等边军军力尽复,就是湖广决战之时,甚至可以从京营和边军调集七八万众南下,那时张贼不足为虑,’
朱慈烺以为现在应该是战略忍耐期,不应该决战。
他是敢战,但是每次都是自己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而不是如今的残军。
归根结底还是钱粮不足。
‘那就让张献忠在湖广肆虐,’
吴昌时摇头。
‘湖广南部有左良玉坚守,其心可诛,然湖广南部是最后的根基,张献忠向南,左良玉必死拼,张献忠不宜得手,因此向东才是防御的关键,只要锁住东部,张献忠也是一筹莫展。’
朱慈烺从容道,
‘待得我军数月时间,我骑军操练完毕,尽复旧观,派出两万骑军南下,袭扰张献忠所部,其彼疲于奔命,能守住湖广北部就是万幸,’
他是早有腹案。
用骑军疲敝张献忠,他是无力清剿的,当年李自成无法清剿吴三桂统领的辽镇骑军,张献忠也是无能为力。
大殿内有鼓噪,却是没人明显出来站队。
这就是速胜和徐徐图之两个战略。
任谁都希望速胜,问题是能不能办到。
以往当会有人和太子激辩。
但是太子这两年的不断胜利,让人不敢轻易和太子争辩兵事。
这就是朱慈烺这两年不断胜利后的积威。
崇祯心里在不断权衡着。
自家长子的战略更稳妥,但是想到可能要两三年的光景。
崇祯就很不舒服。
天启年间流贼肆虐中原,如今已然二十年。
崇祯期望剿灭流贼盼望的花开花谢,他已经从少年郎到两鬓斑白。
心焦的很,再就是接连三次大胜,滋长了他的信心。
‘着晋李邦华为五省总督,领兵部尚书,统领京营两营战兵,即日赶赴湖广就任,’
崇祯没说什么决战。
他选择了李邦华就已经很明显了。
李邦华立即跪拜谢恩。
朱慈烺再没说一句话。
没必要了。
早朝结束,众人离开乾清宫。
朱纯臣、徐允祯、李国祯三人站在一处看着朱慈烺离开的背影。
‘当今杀伐果断,这位殿下尴尬了,哈哈,’
朱纯臣得意笑道。
‘正是,几次战事,陛下都是否了殿下之言,看来陛下对这位有了嫌隙,我等且看场好戏吧,’
徐允祯很解恨。
虽然更换储君不大可能。
但是看到小太子接连受挫,心情十分舒畅。
‘如果想这位殿下继续这么乖巧,那就得李邦华争气,湖广大捷吧,否则当今还得重新启用这位殿下,’
李国祯没那么兴奋。
事情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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