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东从屋里出来,若有所思的瞧着凤倾寒离开的方向,眉头轻轻蹙起。
凤倾羽依旧怡然自得的喝茶,半响才说:“用不着担心,现在离开京都,并且声势浩大,才是我最好的出路,我爹和大夫人不会不同意!”
尔东低头,居高临下打量着凤倾羽,好似今天才认识这么个小姐。
“你知道离开京都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吗?”
凤倾羽点头,散漫的咽下杯中最后一口淡茶,重重搁下杯子,“云霄大约也不希望我嫁给太子殿下吧!”
尔东一震,贝齿咬住下唇,顺从的点头。
凤倾羽说:“如果我现在不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脸上的红斑一直都在,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我貌丑无盐,你也愿意?”
尔东不说话了。
“可惜呀!”凤倾羽叹气,“我虽也不是在乎容颜的人,但终究不愿意受那份苦!”
凤倾羽所谓的受那份苦,尔东想了想也很快明白过来。
她晚宴之前可能已经不知不觉被人下了毒在身上,无色无味,旁人根本无法很快察觉出来,奇怪的是偏偏等到尔东被小丫鬟叫走以后凤倾羽才出事,而且还是在河边。
凤倾羽轻轻笑起来,潋滟的大眼弯成了两只漂亮的月牙,“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下回小心一些就是了!”
“难怪徐妈妈一直没肯让我为小姐梳妆打扮,我兴许问题就出在这里面!”
尔东说得斩钉截铁,利落的身手凤倾羽差点拦截不住,待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拦住了她,小丫头眼中的冰寒之意,连她也被激得浑身一颤。
凤倾羽不客气的瞪了尔东一眼,眸光暗沉,“你现在这是打算去找徐妈妈的不是吗?”
尔东牙齿咬得咯咯响,从嘴唇缝里挤出几个字:“尔东只是小小的惩戒她一番!”
凤倾羽忍不住叹气,讥诮问:“徐妈妈要是现在出事,傻子都知道是谁干的!何况现在府上不只是我,知道你会功夫了吧?”
“我……”尔东一阵踌躇,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凤倾羽放开逮住尔东衣袖的手,樱唇轻抿,“他们既然有将这件事准备得这样充分,就定然将事情的方方面面都想出来了,我们何必要睁着眼睛走入他们的圈套?”
尔东脸颊上泛起红晕,埋着脑袋不敢去看凤倾羽。
“下江南之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阻止,但就这段时间,好好呆在翠薇院,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找谁的麻烦,更不允许出门!”
比较平下里要稍重的声音言辞肃穆,尔东毕恭毕敬的站着,最后只得应承下来。
夜里风起,凤倾羽听着窗外哗啦啦的落叶声一边打开了窗格子,眼观着一片黑暗,只远处隐隐约约多了一抹灯光。
她在等着云霄,并不敢睡觉,早上如此轻易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凤倾羽并不怀疑云霄今夜里会好好的说教她一顿,但是她也不害怕,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
但出乎意料的是云霄夜里并没有将她带出府,而是携着她进了侯府的后山。
夜里风大,后山的林子好似遮天蔽日的屋顶一样,凤倾羽挑了一片干燥的落叶堆坐下来,歪着脑袋打量着云霄。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到两个人容身在树林里,云霄一个字也没说,嘴角始终轻抿起吓人的弧度,凤倾羽好几回都差点从他怀里脱身出去,但一想起娘亲,心中那股子烦乱,又被渐渐按捺下去。
云霄如行云流水的舞了一套剑法,刚刚收步,手上的剑已经奇快无比的扔给凤倾羽,温然道:“刚才的剑法,你试一试!”
凤倾羽不敢忤逆,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在落叶从中站稳,开始学着云霄的一招一式。
凤倾羽的记性很好,一套剑法往往也只用云霄示范一遍她也能捣鼓出来,但是今夜似乎有些不大一样,舞到一半,她居然慢慢停了下来,疑惑的去看云霄。
云霄俊俏的脸庞一片漠然,一双眼睛好像侵泡在寒冰当中刚刚捞起来,只是一眼,凤倾羽一颗心已经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既然那样大胆,何不继续练下去?”云霄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站在小山丘上,嘴角弥漫着浓浓的嘲讽味道。
凤倾羽死死的咬住嘴唇,不甘心的扬着剑。
云霄笑得极其妖孽,一张云淡风清的脸在凤倾羽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沾上了些俗世光彩,他说:“你既然都已经能容许人随意对你的伤害,我自然也是会对你寒心的!”
他对她寒心!
凤倾羽重重一颤,不可置信的瞪着云霄。
他曾经郑重其事的跟她说过,他能够教她的也实在有限,但最后一套流光影舞,他必然会倾心所授,当年赵云娘送如此大的恩情于他,他便将这大恩情送还给她的女儿!
凤倾羽手一松,云霄的剑“哐”的一声坠落在落叶上,好像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半响,凤倾羽俯下身子缓缓捡起利剑,递还给云霄,漆黑的眼底一片静明,“我今天晚上不练了,行吗?”
云霄没有接剑,森冷严厉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凤倾羽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哂:“这次的事情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对,但是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跟楚锦煜扯上一点点瓜葛,若是这样就能叫他彻底死心,让我再做过分一点我也是无所谓的!”
“所以你兵行险招?”
凤倾羽点头,“是的!楚锦煜不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吗?毁了它,谁还想要?我离开京城,晋南侯和大夫人肯定会抓紧时间在里面做上手脚,到时候就是皇帝肯要我这个媳妇,楚锦煜还不肯要了呢!”
云霄忽的拧起眉心,疑惑的问:“早晨你说的楚家人,不是楚锦煜?”
凤倾羽楞怔了片刻,立即醒悟过来,眯着眼睛笑起来,“怎么回事楚锦煜?这个男人我真看不出有哪一点好,而且还是凤倾妩的的夫君,我没必要入这盘局!”
“那……另一个楚家人,你对他生了兴趣?”
云霄问的直白,呛得凤倾羽急急的咳嗽。
“云霄……你怎么能这样说!”凤倾羽白着一张脸,看见云霄满脸的笑意如同心在被绣花针扎着一样疼痛,说不出的失落,渔网一样将她捆得牢牢实实。
云霄也不笑,自始至终淡淡的瞅着凤倾羽,“我不管你对人家生了什么心,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忘记了,有事情要找我,就算是你看中了皇子,我也会有办法帮助到你!”
凤倾羽嘴角的笑意僵硬,怅然的眸子耸拉着,忽然轻笑:“云霄,你为什么要帮我?”
两个人的呼吸混合着深夜林子里不知疲倦的虫鸣声,就在凤倾羽以为云霄会甩袖离开时,他的声音又清清浅浅的响起来,他说:“因为你是赵云娘的女儿,流着她的血液,我就必须要保护你安好!”
凤倾羽呼吸一滞,眼底一片空灵漠然,心尖尖上美丽的花朵一朝湮灭,就再也没有所谓的好风景可以观赏。
停息了好一会,凤倾羽又轻声呢喃:“如果我不是赵云娘的女儿,云霄……是不是我们就要形同陌路,就算相遇,你也不会看上我一眼?”
云霄没有回答她,也放弃了那一半没有被她使出来的剑法,只是临到西厢,他站在火红的枫树下,对她说:“这都是缘分,你的母亲拾起了我的人生和自尊,我感激她;因为缘分,我能够保护她的女儿,我也知足!”
很久以后凤倾羽再想起这番话,顿时明白了当初为何在她临死,云霄也丢了性命。
云霄是爱着她,却是通过了她去看另外一人,他对她只有愧疚,如果她的女儿都活不下去,云霄又怎会独自一人苟活于世?
不过现今的凤倾羽,怀揣着还余下一点点希望的美好,只会是不开心。
谣言在隔天早上便贯穿了整个晋南侯府,凤倾羽特地被大夫人派徐妈妈来说过,这段时间她不用每天去晨省,午后尔东从外面进来才气呼呼的骂道:“真不是那些人在哪里听说的,该死!竟然说大小姐你得了不治之症,毁了容,说是太子殿下一气之下回了东宫,再也没有提及过小姐!”
凤倾羽正捧着一本书坐在窗下,闻言丢开书卷挑着眉毛问尔东:“你愿意楚锦煜还要再提及我两次吗?”
尔东噤声,转身去给躺在地毯上的真真拿食物。
“你准备一下给我收拾东西吧,方才你出去的时候大哥来过了,记得多备一些施华坊的桂花糕和绿豆糕,我要带着,听闻路远也辛苦,可别了无生趣!”
尔东放下真真刚要出去,凤倾羽又扬着手说:“再找些书带上,不够随便你想什么办法。”
尔东应承下来。
其实准备所有的东西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又空余了两天凤倾寒才来通知凤倾羽隔天早上出发。
临走之前晋南侯第一次踏足翠薇院的西厢,父女俩秉烛夜谈,晋南侯三句话不离赵云娘。
若凤倾羽的记忆再差一点,肯定也不太会记得晋南侯几乎不在听风轩留宿,但偏偏凤倾羽什么都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