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墨雪转身扶着项贞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递给项贞,项贞摇摇头没有接,也没有运转真元恢复伤势,他的心里很乱,需要这种身体上的痛感来静一静。
“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吧,没见到你以前,他一直在压抑自己,其实内心还是很担心你的安危,正道殿那边对我们这次执行任务的人已经做出了安排,很简单,只是让我们各自的学院照例安排,没有对这次任务做出任何评价,也没有任何奖惩,学院这边也已经明确表示我和楚河可以另外选择补缺的队伍,这半年里有很多机会离开学院前往据点,但我们都没有去,虽然楚河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是在等你回来。”
项贞木然的点点头,离墨雪见状,有些担忧道:“楚河说的只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是吗?”项贞忽然抬头对离墨雪说道。
离墨雪一愣,随后微笑着坐在项贞身旁开口道:“你以命相救,怎么会错。”
项贞静静的看着离墨雪,后者的笑容渐渐收敛,沉默片刻,离墨雪缓缓道:“学院成立三人小队,是因为三人之中各有所长,作为队长,你应该考虑到怎样才能发挥小队的最大作用,小队的成长和成熟,不是靠你,靠我,或是靠楚河单一一个人能做到的,楚河作为小队的术法成员,别说他本身实力就出类拔萃,就算他实力低微,也理应要让他发挥自己角色应有的作用,这是属于楚河的荣誉,也是他作为术法成员成长的必经之路。”。
“我剥夺了他的这种权利。”项贞说道。
离墨雪迟疑片刻,点点头,“楚河是一个骄傲的人。”
项贞眼中有些黯然,他又何尝不是呢。
离墨雪见状再次展颜一笑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都有相互牺牲的意志,这一点你做的很好项贞,我们都是刚刚踏足仙察,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楚河也一定会慢慢明白这一点,比起打着全盘考虑和大局观的抉择而让别人牺牲,你做的这些更加弥足珍贵,不要看轻自己,这次的任务本就超出我们能力范围太多,我们现有的阅历和知识储备根本应对不了这样的局面,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你在这里好好调息一下,等会我从吴大哥哪里给你送点鸡汤来,你刚回来,好好休息一下。”离墨雪说着,转身离开。
离墨雪没有直接去菜园,而是径直朝问心桥而来,这段时间,楚河除了在望天涯,剩下的时间大多都会在问心桥这里发呆。
“气消了一点没有?”离墨雪走到楚河身侧,和楚河看着同一个方向说道。
“我没有生气。”
“看着不像。”
“我说了我没生气,他不值得我生气。”
“你欠他一句谢谢,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为了我们能活下来。”
“我的命是自己的,不需要别人施舍。”楚河有些恼怒。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河默默的没有说话,离墨雪自顾道:“你成为仙察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楚河眼神变了变,似乎在思考,良久之后,楚河沉声道:“大家不都一样吗,除了来至宗门的压力,也有自身的荣辱,仙察是一个光荣的身份,至少顶着这层身份,自带荣誉的光环,人这辈子不就是为了这点东西。”
“你选择了项贞,顶住了明神宗的压力,这么说你只是因为仙察的这份荣耀了。”离墨雪说道。
楚河脸色微变,开口想要反驳,但仔细想了想,离墨雪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于是点头道:“虽然感觉你说的我有些虚荣,但追根溯源,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没什么虚荣的,修炼改变了我们身体,但于心性而言,我们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追求荣耀没什么不对,至少这让我们有了作好事的动力,人活着总的为点什么吧,无欲无求,那就不是人了。”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觉得项贞是为了什么?”
楚河邹了邹眉,思索良久,摇了摇头道:“我……看不懂他。”
“是啊,他出生凡俗,没有宗门的压力,在他身上我也看不出对荣耀的执着,但他能忍着运转灵脉时痛入骨髓的痛楚,在迷麻花下坚持数年,却能在九重山八重的时候自愿留下来,冒着失去成为仙察的风险,更能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你说他倒地是为了什么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项贞和我们不一样,我现在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想要成为一名仙察,那只是我的感觉,你理想中的队长,或许应该是林书恒那种样子,行事果断,关键时刻能做出最优取舍,但你问过自己的内心吗,为什么当初会放弃林书恒选择项贞。”
楚河沉默。
“其实在你的内心深处,你希望你的队长能有林书恒这样的魄力,又要求他有项贞这样的自我牺牲精神,但你要明白,我们都不过才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这样的年纪,你不能去苛责一个人既要保持本心,又要有超脱本心的手段,手段是可以学习练就的,但本心很难改变,给项贞足够的时间,我相信他能做得更好,我想这也是你当初会选择项贞的原因。”
楚河长舒一口气,对离墨雪说道:“你知道五行宗是以什么立宗的吗?”
听着楚河这个奇怪的问题,离墨雪好奇的看了楚河一眼,见后者不是在开玩笑,不确定道:“五行锻体诀吧。”
“是啊,那你知不知道五行宗其实只是明神宗当初的一位长老所创。”
“原来是这样,难怪五行宗和明神宗那么亲近。”
“亲近算不上,当初那位长老是叛出明神宗了,五行锻体诀其实是明神宗明神决的改版,明神宗当初差点将五行宗灭宗,最后是那位长老自尽谢罪将五行宗保留了下来,但明神宗也要求五行宗从此依附在明神宗之下。”
“这些是明神宗隐秘,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离墨雪不解道。
楚河没有管,而是继续道:“明神宗的嫡传弟子可以选择修炼明神决,此诀完全是一种锻体功法,至阳至刚,一旦入门,对同阶法术几乎可以免疫,堪比金刚不坏,比起五行宗的五行锻体诀强出不是一点半点,但有一个不足,那就是施展这个法诀的时候,修士就会选入一种意识模糊的状态,只有保留一些本能,所以修炼这种功法的修士很少,如果修炼了,都会选择一个人作为托付来驱使这种本能,这种托付一旦达成,便终生不能改变,除非放弃这个法诀。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木川泽不惜以宗门长老来压我和他组队了吧。”
离墨雪脸上有些震惊道:“你选择了项贞?”
楚河转身对离墨雪道:“这件事我不想让项贞知道,当初选择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表达一种对宗门的对抗,项贞当时的表现让我选择相信他,但如果时间证明我所托非人,我宁愿放弃这门法诀,这法诀创立的初衷就是战斗,不惜一切的战斗,勇往直前是这法诀大成得根本,也是我修炼的本心所在,而不是用来逃跑的,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抛开仙察的身份,我和他或许可以做一个朋友。”
直到此时离墨雪才明白此前楚河曾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项贞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队长这句话的分量了,对楚河这么骄傲的人来说,能选择项贞,可以想象他对项贞是抱了多大的期望。
“我明白了,我不会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的,不过也给项贞一点时间。”离墨雪点点头道。
楚河离开许久之后,离墨雪也转身离开,去了菜园,盛了一点鸡汤,再次前往望天涯。
离墨雪来到望天涯的时候,项贞身上的伤已经在噬灵子的帮助下尽数痊愈,楚河出手虽然毫无保留,但还是有意避开了项贞身上的要穴,恢复起来并不难。
“喝点鸡汤吧。吴大哥熬得,他一定要让你尝尝。”离墨雪说道。
项贞接过鸡汤,说了一声谢谢,随后默默的喝了起来。
鸡汤很鲜美,但项贞并没有多少感觉,不过这种味道让项贞找到了一丝家的味道,心绪也因此平静不少。
喝完鸡汤,离墨雪并没有如项贞想象的那样继续劝慰自己,项贞率先打破沉默道:“楚河呢?”
“我来的时候吴大哥去找他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吴大哥这人就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要分享给别人。”离墨雪语气轻松,就像是再说一下家长里短。
“嗯,确实是好东西,你喝过没有。”项贞问道。
“还没来得及。”离墨雪笑道。
“那走吧。”项贞转身道。
“去哪里?”
“当然是去喝鸡汤了。”项贞说道。
“你想明白了?”离墨雪迟疑道。
“想明白什么?”项贞回头笑道。
看着这个笑容,离墨雪放心不少,于是开玩笑道:“你不怕他再揍你一顿。”
“我那是让着他。”项贞摆摆手道。
看着项贞的背影,离墨雪会心一笑。
在学院的几年,从案例分析的授课和刘阳尹风的讲述中,项贞见过太多的匪夷所思的案例,内心早已变得强大无比,承受能力也远超常人,项贞已经习惯性的会通过一个人的行为去思考其本心,所谓见心不见行,比如当初轩辕阳在第五重时阴险的一脚,项贞心中愤怒之余反而有一点欣慰,因为仅仅付出这么点代价就看清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人的内心往往比做的事情更复杂,不看透一个人的本心,就很难明白其做事情的动机,但反过来,只要看清了一个人的本心,那么在诡异难测的行为也会变得很简明透彻,对其表现的行为也就多了一份理解,案件的分析终究是落在人心之上,这也是入院时辛无疾分享的第一个案例所要表达的,楚河做的这一切固然是对项贞身体的摧残,也让人很难理解,但静下心来,项贞也渐渐明白了楚河心里是怎么想的,正如离墨雪所说,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在他的字典里没有逃跑这两个字,只是单纯的想履行好在他那个角色应该做的事情,不惧生死,也无关对与错,明白这一点,项贞自然也不会真的对楚河生出怨恨之心。
两人来到菜园小院的时候,吴浪和楚河都在,楚河刚好喝完手中的鸡汤,舔了舔嘴唇,起身再次要盛的时候,项贞走过去,看了看锅里已经要见底的鸡汤,毫不犹豫夺过楚河手里的勺子,不顾后者惊愕的眼神,先盛了一碗递给离墨雪,随后把最后一点舀到自己碗里,自顾坐下开始喝起来,丝毫没有在意楚河的表情。
楚河将手里的空碗扔在项贞面前,不悦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项贞自顾喝着汤,含糊道。
“道个歉什么的?”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楚河邹眉,脸色渐渐变得阴沉,离墨雪的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气氛再次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这就是你的态度。”楚河沉声道。
项贞忽然抬头与楚河对视:“我承认你说的对,但我认为我也没有错,因为我们都活下来了,都在这里喝着鸡汤。”
对视良久,楚河的神色渐渐平静,他听明白了项贞话中的意思,也从项贞的眼神中感受到项贞已经明白自己生气的原因,项贞懂了自己说的话,这就够了,至于这次发生的事情,项贞让自己带着离墨雪离开,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三人都活下来,所以项贞说他没有做错。
“哼,撑死你。”楚河轻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离墨雪此时终于彻底放心心来,双手捧着瓷碗,轻轻抿了一口鸡汤,闭上眼睛,再次笑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