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道士的那一句‘世事无常’的，他说无论何时，自己的兄长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都不可能改变。
他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若是恨又如何呢？
父皇曾经为了坐上皇位，手上几乎染满了鲜血。
他的皇兄所做所为，虽然残忍，但是在皇权这场游戏里，也仅仅对月清乔来说是残忍罢了！
比起成千上万条的人命，这算什么呢？
他心疼月清乔，但是却又觉得这是皇城中的常态。
重华每一次看见月清乔冷漠的脸，就会觉得自己实在很矛盾。
道士说：“大概公子从小没吃过苦，所以对别人的伤害便走不到感同身受。等到哪一日公子受了伤，或许就明白他日所受疾苦，也不会觉得平常了。”
重华不置可否，只淡淡的了饮了口酒，从此再也没跟道士说过这个话题了。
如今回到了皇城，重华又想起来了那个道士说的话。
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如何？
他离开之前，也没有想过月清乔会差点沉下湖底，更没有想过，她会刺伤自己的皇兄。
她到底吃了怎么样的苦，才能这样的心灰意冷？
重华心疼又害怕，不知道月清乔此刻身在何处，这一走，这一生是否还能再相见？
因为重华一直住在宫里，在重锦登基以后也没有另外出去开府就离开了京城，所以这次回来，重锦便叫人将之前重华住的金悦宫重新收拾了出来。
这里一切都没变，但是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这里的气氛变得有些陌生，不过走了三年，这里却像过了三十年。
恍若隔世。
“六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一名女子站在门口，一身略显朴素的宫装将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重华看着这名女子，眼神有些恍惚：“你是清影？”
清影缓缓走进来行了一礼，“王爷还记得妾身。”
重华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他在宫里刚成年的时候，父皇送的侍妾。
清白女儿家，跟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好几年。
只是除了第一次宠幸以外，他很少碰她。
将她留在自己寝殿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因为他是父皇送的人，这宫里的人倒是也没有人亏待她。
他走的时候，也有叫她离开，会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在宫外安家落户。
可清影态度坚决，一定要在宫里等他回来。
重华没有强求，只吩咐了人好好照顾清影。
其余的，便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了。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清影的模样并没有太多改变。
只是身形，比之前消瘦了几分。
“既然来了，便帮本王磨墨吧！”
重华看着她，像是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一般，声音都温柔了两分。
清影乖巧的应了一声，像是从前一样，站在他身旁，一双素手磨着墨盘，并没有太多话语。
只是那双眼睛，却有些湿润了。
重华不知怎么，看见她这幅模样叹了口气：“这几年，你可还好？”
清影点了点头：“回王爷，清影过的还好，一直在这里等着王爷。”
“唉！”重华道：“宫里那些奴才拜高踩低，本王走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还像从前一样对你？”
何况当时自己可是帮着重锦上位的功臣，想来自己的那个哥哥又落到那样的田地，少不得宫里要多些猜测。
又怎么可能对清影这个曾经的侍妾有好颜色？
“王爷不用挂怀，妾身过的尚好。”清影磨着墨，声音里似乎听不出喜乐：“陛下念着王爷，对妾身也多有关照的。”
重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是么？可是你身上的衣裳，还是本王走的时候做的样子。”
连他一路上看着的宫女穿的，都要比清影穿的好一些。
清影的手一顿，看着他道：“王爷能这样关心妾身，妾身吃些苦，也心甘的。”
“本王既然回来，便不会在叫你受苦了。”重华道：“现在，你住在何处？还在芳华阁里么？”
清影道：“嗯，王爷走了之后，陛下想叫妾身搬去程芳宫去住，但是妾身拒绝了。妾身想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程芳宫？那里风景不错。”重华不知道想什么，忽然若有所思的说了这样一句话：“皇兄有同你说为什么叫程芳宫去住么？”
清影点了点头：“陛下说，程芳宫是贵太妃住的地方，王爷身边又只有妾身一个侍妾，所以陛下大概因为想念王爷，爱屋及乌，才叫妾身去程芳宫那样尊贵的地方。”
重华说：“你应该去的。”
清影有些惶恐：“妾身不敢。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求能在见王爷，便是唯一的心愿了，哪里敢奢求住在那样尊贵的地方！”
重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虽什么都没说，当天清影却接到了重华封她做了侧王妃的旨意。
不仅如此，殿中省送来了许多东西。
似乎将这三年的苦难，都在这一日补给了她。
芳华阁里被堆的满满的，连跟着清影的侍女都看傻了眼。
清影虽然惊喜，但是眼里却隐隐含着担忧。
她如今也不过是十八岁，一直守在这深宫里。
没有人她说话，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太多东西，她其实看的都不太明白。
“王爷这样，是不是不走了？”
她拉着侍女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侍女寻求一个答案。
侍女年纪也不大，只道：“应该不会了吧！陛下的伤听御医说至少要休养个半年呢！王爷一回来就对王妃这么好，只要王妃好好的对王爷，王爷肯定不会再走了。”
清影闻言脸上的笑意倒是多了一些：“真的吗？王爷这次回来，真的不会走了吗？”
侍女点了点头：“王妃您想，这次回来，王爷可是一个女人都没有带着。而且王爷又封了您为侧王妃，这还不明显么？王妃宽心才是。”
清影提着的心稍稍放了放，“嗯，只要我好好照顾王爷，王爷一定不会再走了。”
话说到这里，清影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听说……风华殿锦昭仪突然伤了神智，跟皇贵妃的离开有些关系，这件事，要同王爷说么？”
侍女连忙摇头道：“王妃万万不可告诉王爷。王爷之前就因为皇贵妃没少伤神，王妃都忘了么？”
清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她当然没忘。
那一夜重华喝醉，嘴里喊着的皇贵妃的名字。
清乔，清乔。
他唤的那样深情，连被压在身下的清影都有些恍惚。
也是那一夜她才知道，原来重华喜欢皇贵妃。
“可是就算不说，王爷也早晚有一日会知道的吧！”清影似乎有些犹豫：“这些事情，陛下不说，王爷大概也会去查，倒是不如，由我说给王爷说更好些。”
侍女叹了口气：“王妃您也太天真了些，后宫规矩森严，这些事情便是王爷，也很难知道原尾！王妃要真的说了，少不得陛下对王妃多些怨恨。”
毕竟这件事，跟陛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谁能知道背后有着什么真相？
清影想了一会儿，“是这个道理，是我太心急了。”
她太久没有见到重华了，她控制不住的想要讨好重华，希望他能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越是心急，便越是无能为力。
“王妃，左右王爷也要在宫里住上半年。”侍女看着清影道：“只要这半年里，王妃怀上王爷的孩子，想来王爷就算要走，也会带上王妃的。”
清影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嗯。”
只要有了重华的孩子，重华一定会留下来的。
这一夜，重华在金悦宫里忙到了很晚。
堆成了山的奏折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埋了起来，清影披着衣衫，不停的给灯里填着灯油。
重华见她辛苦，想劝她回去，清影却都拒绝了，“王爷终于回宫，就让妾身多看一看王爷吧！妾身已经三年没见过王爷了。”
她说的太恳切，又安安静静的一直在伺候着他，重华也就随他去了。
又或者，这种有人陪的感觉，重华也很怀念，所以便一直由着他了。
等天光亮起，清影也趴在一旁的小桌上睡着了。
重华站起身的时候，将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脸比刚入宫的时候瘦了不止一圈，重华恍惚中想起，第一次见到清影的时候，她好像还是个有些婴儿肥的女孩。
如今，竟也出落的这样亭亭玉立了。
只是，看她的容貌，却是有些憔悴。
想来，都是自己的过错。
或许是因为看的有些入神，清影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了他这一双漆黑的眸子：“王爷，您忙完了？”
重华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嗯，今日文武百官都要来上朝，前朝的事本王要去处理，你先回芳华阁吧！”
清影站起身，手上拿着重华的衣裳，双手捧着矮了矮身：“是。”
重华看着她手上的衣裳：“外头天还凉，穿着回去吧！”
清影心头一暖：“谢王爷。”
清影行了一礼，重新穿好衣裳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