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晏沥所说的那样,晏廷和林沐琴从楼上走下来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晏廷推了推鼻尖的眼镜架,面色平静如常,坐在主位上客气地和柏菡说了两句话,就自顾自优雅缓慢地吃了起来。
林沐琴红着眼眶,眼里布满红彤彤的血丝,推了推晏沥,让晏沥坐去柏菡身边,自己坐在他的位置,离晏廷最远。
林沐琴随手挖了一勺花生炒肉丁到柏菡碗里,不怠慢她这个“客人”。
柏菡哽了哽,轻声谢过。
她用筷子夹着肉丁放进嘴里,不动声色地拿了一张纸,学着平时上课时偷吃零食的模样,把花生粒夹到了餐巾纸中,包好揣进口袋,打算一会儿丢掉。
吃饭间隙,柏菡没有心思去偷看晏沥了,反而是时不时抬起头瞧一眼林沐琴和晏廷。
是安抚好情绪了吗?和好了吗?
那为什么还坐得这么远?
但吵架总归是伤和气的,像自己父母那样吵上几个月不休可不好。
晏家这样,应该是正确的?
她不确定。
只是觉得气氛降至了冰点。
她丝毫不敢开口打破这沉默。
“我吃完了,先回房间了。”
晏沥成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他站起身,被腿向后推的椅子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
晏廷抬头,“嗯,你们两个高三,一会儿可以一起复习功课。”
晏沥在楼梯边停了一会儿,柏菡快速挖干净了碗中的饭粒,站起身弯腰,“我吃完了,伯伯、伯母慢吃。”
她再在这儿多待一秒都要尴尬地蜷缩起脚趾了,正好跟着晏沥一起离开。
晏沥不语,等她也到了楼梯口,才挪动了步伐一起上楼。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
柏菡从自己的房间里抱了几本书走到二楼的过道上,在晏沥那紧闭的房门前踌躇徘徊了一会儿。
终于,她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嗒嗒的脚步声,门啪嗒一开。
晏沥穿着身纯黑色的睡衣,上下齐一套,领口微敞,露出里面冷白色的皮肤。
“晏沥,一起复习吗?”
站得近,身高差迫使柏菡仰起头,而晏沥则低着头俯视。
一楼,传来林沐琴的几声抱怨。
晏沥拧了眉,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柏菡顺势溜进他房中。
好暗。
这是柏菡对房间内陈设与装修的第一印象。
不是黑色就是蓝色,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冷色可以使用了。
整个房间,只有书桌前的那一张椅子,任何多余的都被他处理出去了。
柏菡一时找不到落座的地方。
咬着下唇,她看向早已坐在书桌前,平静看书的晏沥。
“晏沥,你房间里还有别的椅子吗?”她小声问,脑内闪过一个很坏的想法。
晏沥侧过身,视线转向她,“没有。”
柏菡眼一闭、心一横,快速走过去,把书往桌上一放,一下坐在了他的腿上。
……
房间内一时静谧得落针有声。
晏沥僵住了,手臂靠在座椅把手上,绷得笔直。耳朵连接下颚线的那块肌肉紧绷,瞳仁颤动。
柏菡并不敢看他。
她坐下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这算什么?
突兀又不自重。
她被喜欢冲昏了头脑,身体比理智先反应。
自卑、可悲的感觉席卷而来。
她低着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额头快要磕在桌面上,她不敢看晏沥的反应。
“起来。”
他冷漠地给出两个字。
柏菡一颤,原本还半凌空靠着自己的腿部力量支撑的身体,一泄气,完全坐了下去。
压到了某处,晏沥闷哼了一声,额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别动。”
柏菡不动了,从脊柱到脖子僵直成一条线,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晏沥看见了,桌上台灯的光线照射着她的耳廓,薄薄的皮肤被照耀成了半透明的,细成线的血丝布在皮肤里,如蝉翼般。
他深呼出一口气,“起来。”
再次重复了同样的话。
柏菡连忙起身,腰撞在桌角上,吃痛地捂住,不敢喊出声。
她瞥见了晏沥的表情,冷得吓人。
这一唐突的举动明显引起了他极大的不悦。
她抱起书,“对不起。我先回房了。”
柏菡刚挪动了一步,却听晏沥的声音恢复成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我房间只有这一把椅子,你去隔壁拿一把过来。”
他将侧着的身子重新坐正,灯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将他的细细绒毛映衬得像环绕着他侧脸的光辉。
柏菡错愕地愣在原地。
见她没有动作,晏沥侧眼问:“不想复习了?”
“想的。”
柏菡动作迅速地从自己房间里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和晏沥并排坐在他的书桌前。窗外月光皎皎,她的心就要蹦跳出来。
现如今,柏菡的成绩已经是稳定全年级前五十的水平,超常发挥的时候也有进过前十,是妥妥的学霸一枚。晏沥也是,他的成绩更夸张些,基本都在前五,偶尔发挥失常才会到十几名。
相较而言,数学是柏菡的弱项,却是晏沥的强项。
晏沥花了一整晚给她讲数学,从解题思路入手。同龄人一对一的教学往往比老师上课管用,几道难题也逐一被攻克了。
转眼间已是深夜,柏菡打了一个哈欠,眼眶湿润。
“今天就到这里。”晏沥合上书说。
柏菡点点头。
“为什么不吃花生?不喜欢?”他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问,很随意。
柏菡如实回答:“过敏。小时候有次吃了送医院差点没抢救过来。”
他竟注意到了她吃饭时丢掉了花生。
晏沥的动作一顿,没说什么。
柏菡端详着他的脸庞,若有所思,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口,“晏沥,你是不是要去欧洲念书?”
晏沥停下手上的动作,视线汇集在墙上,淡淡说:“在考虑。”
“是英国还是德国?”
“目前更倾向于英国。”
“那你要考雅思?需要准备A-Level吗?”
“嗯,已经考了。”
“喔。”柏菡拇指的指尖掐着食指,语气渐渐低落。
“你呢。”
柏菡没想到他会问,“我就高考……我想考H大的文学系。”
“不出国?”
“……嗯。”
柏菡补充道:“我查过了,H大的文学系特别好,又是本地的,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嗯。”
晏沥随意应了一声。
嗯,嗯,嗯。
他就只会回这个字吗?
柏菡揉着刚才撞疼的腰,回了自己的房间。
·
新年时分,柏菡和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其余时间跟着晏家人一起过。
很不自在。
即使她对晏沥的欢喜也冲刷不了她的拘谨和自卑感。
寄人篱下,像是被抛弃又得到了施舍一般。
年后余平露和柏志远还是没有回来,她蹲在晏家院落的草坪上望着白茫茫的天。
早些天下的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又一场雪没下,日日是阴天,阴沉得令人心情郁结。
她弯下腰看着院子里的每一株植物,有的认得出,有的却认不出。
柏菡停在一株树前。
枚粉色的花骨朵,花瓣呈倒卵形,树皮浅灰色带着一点绿。
是梅花。
以前她只近距离看过桃花,觉得那代表着初春,很美。
现在看来,梅花倒是有着另一种绝世而独立的气质。
晏沥被父母推出来和她这位“客人”聊天,他双手插着兜,沉默地走到她身侧。
柏菡瞥了他一眼,笑靥如花,“你家的院子真好看。”
他没说话。
“我们家院子里堆放的都是杂物和货物,光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她小孩子气地吐槽着,“这里即便是冬天了也好看,这株梅花最好看,应在雪最大的时候来看的,雪落满枝头一定很美。”
晏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梅花,是挺美。
他以前没好好看过自家院子,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喜好植物的人。
很久以后。
许临初次来三月湖居,对着窗外的院子问:“院子里的植物都是你种下的吗?”
柏菡摇着头,“也不是,有一些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在这了。”
“是你丈夫种的?”
“也许吧。”
她看着院子里的那株梅花树。
不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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