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北辽王府。</p>
悄悄开了仪门，门外有一架平凡无奇的马车，拉车的也仅是一匹老马。</p>
北辽王姜苏身着高襟的黑色短袄，还给带了一顶遮耳的绒帽，浑然没有大麓异姓王的气势，活脱脱像个北都城里遛鸟闲逛的爷们。</p>
手里拿着小铜火簪儿拨了拨小巧精致的手炉里的灰，而唯有这一个做工精巧的捧炉稍微显得有些富贵气。</p>
捧炉罩了一层花卉纹，有牡丹繁花纹，有五星花瓣纹，有树叶纹，中间是曲折道路纹，乃是当朝一名匠师的得意之作。</p>
姜苏抚手取暖，就算有修为傍身，却也架不住身子骨老啦。</p>
一生戎马生涯落下了不少隐疾。</p>
再早个十来年，那会儿光着膀子在北辽的冰天雪地里厮杀都不是个事，在北都安逸久了，而今出个门还得提着个手炉。</p>
当真是岁月不饶人。</p>
就算是站在台阶上，似乎也只能与两尊白玉狮子齐高，好像没了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概，见着有几片碧桃落在了狮头上，觉得有些俏皮。</p>
只是伸腿迈过了门槛，却又收了回来，最终还是没有跨出府门之外。</p>
身后来了王府管家，韩烈。</p>
“王爷，翘楚大会应该已经开锣了，马车已备好。”</p>
姜苏只是摆了摆手，把手炉递给了韩烈，就这么双手拢袖，直勾勾地望着天边，出了神。</p>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p>
是王嫔吴卿。</p>
因为打算去武林翘楚大会看看宝贝儿子的英姿飒爽，吴卿换了一身简素的衣服。</p>
褪去了雍容华贵的衣衫，束身的一袭长裙更加没有一点点缀。</p>
这位上代江湖里的女子剑仙，就算不佩剑，也难遮下宝剑出鞘的锐气。</p>
只是诞下姜商之后，当年的武林剑冠已经很少舞剑了，更多的是扮演着慈母和贤妻的角色。</p>
上一代江湖？可还过去了才几年呢？如今的吴卿也才四十未到。</p>
看到姜苏的迈步不前，吴卿浅浅一笑，解去了裘皮搁在了手里。</p>
“王爷，天儿冷，还是回房呆着吧，再过几天也该转暖和了。”</p>
姜苏回头一笑，坚毅的脸庞霎时显得十分近人。</p>
“好些年没见过你佩剑了，夫人如能仗剑而行，还有那些小丫头什么事。”</p>
吴卿颠倒众生的白了一眼。</p>
姜商的谪仙人之姿倒也大部分继承了这位亲娘的遗传，尤其是那双丹凤眼，更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p>
吴卿还在江湖出剑的时候，哪有什么武林绝色榜这些个玩意儿。</p>
她就是仙子，还是最高高在上的女子剑仙，。</p>
就是那些年那些侠客们的梦。</p>
“蜜里调了油，都这把年纪了跟些小丫头可有什么好比，也不让人笑话。”</p>
“这天下人可又有谁敢笑夫人呢？”</p>
姜苏语气有些悲凉，顿了顿道：“没能去看看三儿的风姿，会不会怪我？”</p>
吴卿过来伸手挽住了姜苏的手臂，笑道：“三儿出息了，当娘的自然高兴，终归是有机会见的。圣上和太后已经去了，咱们再过去凑热闹，闹心得很，不去了！”</p>
姜苏深深得呼了一口气。</p>
“那就不去了罢，王不见王，是该讲点规矩。”</p>
“这世道啊，人得学会自个儿成全自个儿。”</p>
吴卿扯了扯姜苏的衣袖。</p>
“王爷，别太让三儿吃苦了。这孩子，我就疼他。”</p>
就在两人准备移步回去之时。</p>
王府外来了一辆马车，由九匹神骏的马儿拉着，偌大的车厢更是奢华无比。</p>
管家韩烈眼尖。</p>
“是二爷来了。”</p>
说毕匆匆跑下了台阶，亲自给搭了踏阶。</p>
从车厢内钻出一身披雀舌犴尖裘皮大氅的公子哥。</p>
这件雀舌犴尖用料十分讲究，关外购买猎获的整张裘皮，再配苏杭绸缎料子，没个上万两银子下去整不出来这么个玩意。</p>
而此人的相貌更是堪称一绝。</p>
一张雌雄抹辨的俏脸，眼角落着颗泪痣，星眸秀眉，朱唇玉面，清秀俊美。</p>
一双眼睛似那一汪明净的秋水，会说话一般。</p>
就跟天上又来了个仙家，衬着那一身豪奢的扮相，纯粹得天字号贵阶少爷。</p>
正是姜苏二子，在北都有着天字号纨绔名头的姜煜。</p>
也就是江湖人相传的那一句二棠三桃宋牡丹里的二棠。</p>
牡丹贵为百花王，梨树也难压海棠，要说人间谪仙在，还看姜家桃三郎！</p>
这位北辽王府的二少爷恐怕唯一不足的就是太过男生女相了一点。</p>
和老三姜商一比，确实显得阴柔了一些，少了几分飒韵。</p>
不过男生女相主富贵，老话说得一点都没错。</p>
二爷姜煜打小起就展露了极高的经商天赋，至于如今到底身家几许，恐怕就连北辽王姜苏都难以估量。</p>
或许只能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吧。</p>
尤其是姜煜的相貌像极了已故王妃，姜苏和吴卿一见都有些晃了神。</p>
还是吴卿先迎了上去。</p>
“二宝来啦！正好，王爷身子骨吃不了寒，就让你去一趟龙象宗给三儿打打气去。”</p>
姜煜字离宝，北都城打过交道的都尊称声宝二爷！</p>
像王府里的，如吴卿都会昵称个二宝。</p>
姜煜恭敬道：“见过二主母。”</p>
却是对姜苏称了一声王爷，显得格外生分。</p>
其中是有缘故的。</p>
姜苏坐镇两辽之地的时候，先帝为免五十万戊边军难以把控，把王妃和大公子，二公子都给接到了北都城里住着。</p>
别看姜煜是京师里的头号纨绔公子爷，其实说白了就是个质子，打小就入了京，没在姜苏身边呆过几年。</p>
等到姜苏也在北都当了闲散王爷的这些年，姜煜早就已经盘起了自个儿的身家，很早就搬出了王府，在京城里另外购置了府邸。</p>
姜苏一直以来就对这二儿子心怀愧疚，所以不管他在外头如何折腾，该擦屁股的破事也只能给抹了。</p>
“你这是准备去给三儿摇旗呐喊去？”</p>
姜煜道：“三儿给咱王府添光，当哥哥的自然要去捧个场，不过这一次来，还是跟王爷提个事儿，小妹正在赶回来的路上。”</p>
姜苏眉头一皱。</p>
“胡闹，大老远的跑回来作甚？”</p>
姜煜浅浅一笑，“小妹平日里最疼三儿，怎么劝都拦不住，赶明儿就能进城，一路下来可吃了不少苦头。”</p>
姜苏无奈一叹气。</p>
王府的千金小姐，姜韫一直是极有主见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p>
最是稀罕姜三，平日里生怕给磕着碰着。</p>
听说参加翘楚大会跟人动手耍刀剑的，有这个火急火燎的心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p>
“天家那边别惹麻烦，去给三儿压压阵，总不能王府都没个人叫好，显得小气。”</p>
说完姜苏就回了府内。</p>
王不见王，别看地位尊崇，无奈的事还多着呢。</p>
吴卿交代了一声，“替王爷看看去。”</p>
也随着姜苏回了府。</p>
姜煜躬身送走了两人，却是在台阶上站了好一会儿。</p>
最后撇了一眼临近的一处高门大院里的阁楼一眼，转身钻进了奢华的车厢。</p>
“去龙象宗。”</p>
九匹骏马滴答滴答迈着马蹄缓缓而行。</p>
而姜煜瞥眼的那一处阁楼内，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伸手彻底合上了缝隙。</p>
谁都瞧不出这位怎么看都像是双十年华岁数的绝美女子，如今也已是半老徐娘的年纪。</p>
只不过烟视媚行，比胡同里的碧玉年华，桃李年华的姑娘们还要艳几分。</p>
这一处阁楼是银青光禄大夫的府邸，阁楼临着长安街，一眼便能把大街上的来来往往瞧个通透。</p>
妖艳女子抿了抿鲜红的嘴唇，自喃道：“小冤家，心眼可真多！”</p>
沉吟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的喃喃自语道：“学你爹呢？王不见王？可真择不明白你的玲珑心思。”</p>
“笃笃笃”</p>
传来了敲门声。</p>
“离姐儿，还搁着呢？”</p>
中年男子的声音透进来，有股子舔味。</p>
阁楼里的女子有些厌恶地嗯了一声。</p>
别看她是半老徐娘的年纪，可在这北都城，贪她身子的高官大臣可得排几条街还不止。</p>
因为啊，她就是十三太保里的那位风月无双，江湖人称大阿姐。</p>
真实名讳压根儿就没几人知晓。</p>
北都城里追逐声色的此道老餮，都称声离姐儿。</p>
公狗的内味儿，闻多了也觉恶心。</p>
“大人，瞧上了楼内的哪位姑娘，您就说，今儿个就给您送过来。”</p>
门外的那位嘿嘿一笑。</p>
“离姐儿局气！”</p>
女子轻蔑得一笑。</p>
天下男子哪个不沉迷于美色？</p>
大麓朝的达公贵胄，有多少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间。</p>
三流皇上四流官，五流阁老六宰相，七进八举九解元。</p>
在下九流的娼前，还不得是些不入流的嘴脸，满脑子的腌臜事？</p>
也就是那小冤家，忒挠心肝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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