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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主发话了,原先对白玉郎的举动视若不见的侍者们也不能再装聋作哑,纷纷上前将他从谢棠身上拉开,一边拉一边劝,说公子啊你也撒完气了吧,家主都来了咱们停手吧,这就是个误会……

    白玉郎再怎么身手矫健,也双拳难敌四手,被拉开之后犹在叫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带累我的名声!”

    挣扎之间,一只荷包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扯住他左臂的侍者忙将荷包接住,陪着笑脸呈到他眼前:“公子,咱们别打了,消消气,你看,东西都掉出来了。”

    白玉郎皱眉:“这不是我的东西!”

    他自己也惊讶。

    这荷包他从未见过,怎么眼睁睁地从自己怀里掉出来了呢?

    难道是他做完手术之后一时头晕脑胀,被病人家属塞了感谢费到衣服里吗?

    这可不行,他行医数年,从未收过病人一分诊金。这钱他不能要,得查出来是谁给的,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他把那个荷包一把扯过来,打算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在场众人见他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像是要继续喊打喊杀的样子,纷纷松了一口气。

    另有几个侍者将被打懵了的谢棠扶起,检查他的伤势。

    好在白玉郎也没真下死手,只是打出了几处淤青,并未伤筋动骨。

    白玉郎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一束头发,一张字条。

    看见那束头发之后,他紧紧地皱了皱眉。

    今世男子大多不蓄长发,以这束头发的质感和长度判断,很可能是一个贫穷少女的头发。

    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什么要送头发给我?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展开了字条。

    读着读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迷茫,又逐渐变得清明。

    他想起来了。卫南平,新洲修士,安若暝……

    原来如此。

    我居然把之前那束头发弄丢了,还让它落入了一个新洲修士的手里。

    那个修士对头发里蕴藏的力量十分感兴趣,使用法术逼问出了头发的来历,还让我带着他去找给我头发的人。

    他们现在人在何处?那个新洲修士,还有,卫南平……

    白玉郎将那束头发缠绕在手腕上,收好荷包,拔腿欲走。

    什么面首、什么派这些人到他身边的因由,都不重要了。

    他把一个巨大的危险带到了卫南平身边,他现在必须去把人给找回来。

    “打完人就想走?”

    白引璋沉声说:“白玉郎,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没有教养?”

    她和这个弟弟纠缠了十几年,最知道怎么刺痛对方的心。

    他们的父母去世的时候,白玉郎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白引璋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弟弟,当然也没有什么“长姐如母”的自觉。反正家里有那么多仆人侍女,总不能把他饿死,于是将彼时刚刚目睹父母死亡的白玉郎扔在老宅的一间偏院里,不闻不问。过了两年,更是直接带着女儿搬到郊外,从此一年也见不着这个弟弟几回。

    白玉郎是被老宅里的管家仆人带大的。给人家做仆人的人,能有多少见识,多少能耐呢?守着金山银山,也教养不好一个孩子。更有一些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辈,见曾经金尊玉贵的白小公子落魄了,摩拳擦掌地要来欺侮他。

    白引璋从来不管这些,除了每年除夕回老宅祭祖的时候会不咸不淡地关怀他两句,其余时间只当没有这个弟弟。

    就连被她接回家的外室子白梦兰,得到的关怀和重视也比白玉郎多。

    毕竟白引璋只是不怎么喜欢这个父亲和外面女人生的弟弟,对于白玉郎,她是切齿痛恨的。

    十几年来,她没有给过白玉郎一分钱,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划拨了几份产业到他的名下,说小公子的衣食住行以后从这些产业里出,不再走公中的账。

    平心而论,这几份产业的价值不算低了。西北某座以煤炭工业为主的城市里一整条街的工厂所有权,那座城市某段出城铁路的运行权,还有铁路沿线的三座田庄。

    但是,和白家遍布中原新洲两个世界的财富相比,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换句话说,打发要饭的都不应该这么打发。

    有人说白引璋也忒会过日子了,和未婚夫退了婚,就把之前爹娘给她准备的嫁妆统统扔给弟弟。这些产业给大小姐当嫁妆是足够了,但她弟弟是个小公子,这仨瓜俩枣的怎么够?白家那么多的产业,做姐姐的只是替弟弟经营而已,真把自己当成白家的主人了?还死守着家财,一个子儿都不肯漏。你留着那些钱能怎样?以后嫁了人,家产不都改了姓?与其便宜别人,不如都给自己弟弟。

    但不管外界流言如何,白引璋统统不管。就是这么多东西,多了没有。

    这些产业都在西北——也就是白引璋原先的未婚夫家里所在的城市。当时她父母为她筹备嫁妆的时候,想着人都嫁过去了,嫁妆产业也不应该太远,因此特意派人去了那座城市置办的产业。

    谁能想到,他们前脚刚刚去世,白引璋后脚就飞快地写了封信发到西北,和未婚夫退了婚。

    她未婚夫倒是个爽快人,从小接受新式教育,还上过大学,明白女子婚姻应该由女子自主的道理。听说白引璋要退婚,二话没说点了头,还去自家祠堂里偷出了自己父母和白家父母签订的婚书,一把火烧了,以示决心。他父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自巍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最后父母也没了法子,只说你没有和绝代佳人成亲的命。那白家的小姐何等美貌,你哪怕去见上她一面,都要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结果五六年之后,他和大学里的一位女同学成了亲,因公事路过申城的时候,真的和妻子一起去见了白引璋一面。

    他倒没怎么样,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反正人家白大小姐从头到尾就没看上过他。倒是他妻子从白家回来之后,失魂落魄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魂儿一样,过了大半个月才缓过神来。他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妻子忽然和他说,我生是白小姐的人,死是白小姐的鬼,咱俩离婚吧。

    好在这种事情到底没有发生。

    白家父母给女儿置办嫁妆时的好心,终于还是害苦了儿子。

    那些产业都在西北,而白玉郎一直在申城生活。天高皇帝远,产业上的经理人都不服他,每年的红利交得不及时,数目也对不上。

    钱收不回来,白玉郎的日子十分难受。

    直到他十四岁那年,自己买了一张火车票去西北,托他姐姐的前未婚夫把那些产业都卖了,拿了钱回申城置办了些就在自己身边的工厂田庄,日子才渐渐宽裕起来。

    从小被仆人养大,没有得到过父母教导,在官府公学里读到十八岁,和三教九流厮混的白玉郎,性格里有着与同阶层的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暴烈、粗狂。

    即使发奋图强考上汴梁的大学,从医学院毕业之后,这种性格也改不回来。

    看他不顺眼的人,喜欢在背后说他没教养。

    七八岁上死了爹妈,姐姐也从来不管他,可不就是没教养么。

    当面说是不敢的,怕被白公子一拳轰到脸上。

    但白玉郎能打所有人,唯独不能打他姐姐。

    白引璋说他没教养的时候,他只能任由怒火在胸中翻滚,紧紧攥着拳头,却找不出一句话来骂他姐姐。

    他性格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不能冷静思考,连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那些长在嘴边的下流脏话,又不能对自己姐姐说。

    白引璋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这辈子关于他和父母的所有气都给生完了,和他对骂的时候理智又冷静,完全是在压着他打。

    如果是在平时,白引璋这一句“没教养”扔过来,白玉郎早就怒从心头起,跳着脚要和她骂开了。

    但现在,白玉郎担忧着被自己连累的卫南平的安危,竟然像是没听到白引璋的话一般,捡起之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骑装手套,快步跑出观涛苑,对跟在他身边的侍者喊:“牵我的马来!”

    白引璋一头雾水:“喂,停下,停下!回来!”

    谢棠被人扶着从地上站起来,见打了他的人二话没说就跑了,连句道歉也没有,急了,也追了过去:“你到哪里去!”

    见两人都跑了,白引璋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最终喃喃道:“算了,等回头再让他和谢棠道歉吧。”

    眼下,她有比安抚穆老大人的外孙子更重要的事情。

    她走进议事厅,问一旁守着电报机的秘书:“那条线路有新的电报来么?”

    秘书点了点头:“有。”

    白引璋接过秘书递来的电报纸,低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命纸已发,夏侯运行。”

    她皱了皱眉:“什么命纸?”

    秘书拿起了另一张电报纸:“汴梁那边发了个密信包裹过来,走的是官府邮驿系统,大概五天能到。取包裹的密文已经发过来了。”

    “拿来我看。”

    白引璋将发来密文的电报纸展开一看。

    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字。

    她轻轻地读了出来。

    “圣人以人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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