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郎虽然疑惑,还是接过了那束头发。
“这是什么?你给我这个……”
忽然之间,他愣住了。
卫南平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
只见白玉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要将那束头发还给卫南平,卫南平忙摆手:“拿着,松开就忘了。”
白玉郎于是继续捏着头发,笑着摇了摇头:“我说呢,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怪怪的。原来如此。”
他招呼卫南平起来:“来,别在那里躺着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屋里说。”
所谓的“屋里”,是诊室后面的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见白玉郎要带着病人进休息室,在诊室里帮忙的小医生忙道:“白大夫,后面还有两个病人呢!”
白玉郎迟疑了一瞬,咬了咬牙道:“跟他们说声抱歉,我暂时有点事情。一刻钟之后再帮他们诊治。”
小医生点了点头,拿着手里的病历本离开了诊室。
休息室里,白玉郎将门锁上,和卫南平一起坐在了唯一的一张窄床上。
那张床并没有比卫南平在陈家睡的那张床宽敞柔软多少。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
白玉郎有些感慨地道:“两个月了,这是我脑子最清醒的一天。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有法子恢复我的记忆。”
“不是我有法子。”
卫南平道:“是陈丹青。你记得她吧?陈大姐的小女儿。”
白玉郎点头:“我当然记得她。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她和我外甥女走得很近,过年的时候都混在一起。”
卫南平道:“你现在拿着的就是她的头发。”
白玉郎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看着手里的头发,拿着也不是,扔掉也不是。
以他古板守旧的性格,很难接受自己竟然拿着一个妙龄少女的头发这种事情。
卫南平悠悠地道:“你最好贴身带着它,一旦离体,你现在想起来的事情都会飞快遗忘。”
白玉郎平复了一下心情:“知道了。”
他合上手掌,将头发握进手心,眼不见为净。
“两个月之前,萧牧首带着那个姓安的女大人来中原为官家上寿。从新洲来中原的人,大多会在申城登陆,萧牧首一行也不例外。她和我姐姐少年相识,阔别十年,此番终于能够再见。于是不顾公务,先在我姐姐家住了几天。”
“十几年前,萧牧首还在申城读书。她和我姐姐交情甚笃,时常来我家住宿。那时候我见过她几次。这次她来了中原,也特意提出要见我一面。”
“这些你之前讲过了。”
卫南平提醒道。
白玉郎苦笑:“我知道……等我整理一下思路。我姐姐家的布局图,我上次也给你画过了吧?”
卫南平点头:“画过了。”
“我姐姐家里有十七个庭院,她自己住在中心偏南的观涛苑。观涛苑以南,还有一处汀兰苑,汀兰苑里有一方荷花池塘,荷花池塘旁边的厅堂里摆放着那尊后母戊鼎。”
卫南平忍不住问:“后母戊鼎?是在殷墟出土的那尊后母戊鼎吗?”
后母戊鼎的大名,他上辈子就如雷贯耳。没想到白家居然有这么财大气粗,能将这尊国宝级的重器摆放在自家厅堂里做装饰。
白玉郎道:“对,从安阳直接拉过来的。我那天没能救活送来的病人,心里有些不痛快,骑着马就去了我姐姐家。我姐姐日常见客办公都在观涛苑,我从南门进来,想要去观涛苑,就只能穿过汀兰苑的旁边的抄手游廊。我刚刚踏上游廊,就看见一群人从北面过来,很明显是从观涛苑过来的。”
“我以为他们是我姐姐的朋友,就退回廊下避让。我姐姐不喜欢我插手生意上的事情,更不喜欢我私下里会见她的客人。没想到我有意避让,他们却主动上前与我攀谈。”
卫南平问道:“是那位女大人主动和你攀谈的吗?”
白玉郎点头:“没错。她问我是谁,我就告诉她,我是这家主人的兄弟。然后她笑了,说,又一个兄弟,一样的……”
他的脸上有些羞耻,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一样的仙姿玉貌……”
卫南平很给面子的没有笑出声来。
并不是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而是白玉郎的反应十分有趣。
他是个传统而正经的男子,即使生了一幅谪仙之姿,也很不适应被人以这种方式称赞外貌。
“于是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那位萧牧首带来的人了。”
“说来不怕你笑话,”白玉郎叹了口气:“我其实有个手足兄弟,比我大了几岁,并非同母而生。他……从小就不在我家长大,被他母亲养得有些……天真。”
卫南平想,你不用解释了,我见过你这位天真的兄弟。
“几年前,我姐姐把他派去了新洲,美其名曰是去萧牧首身边历练。但……”
“我明白了,”卫南平看他说得艰难,也不再为难他:“不必说他了。”
白玉郎松了一口气:“总之,认识我那位兄弟的人,一定是跟随萧牧首从新洲来的。”
卫南平问:“在这之后,她又说了什么?”
白玉郎道:“认出来她是新洲人后,我便知道她必是萧牧首身边的要人,不敢再与她多话,只低头静立。谁知道她又看了看我,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卫南平精神一振:“什么话?”
能让白玉郎觉得没头没脑的话,或许就是问题的关键。
白玉郎道:“她说,‘结节’。”
“什么?”
白玉郎说:“结节。”
卫南平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然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在水边长大的吧?”
卫南平摇头:“不是。”
白玉郎道:“申城在成为贸易巨港之前,原本只是一个小渔村。就连我家祖上,也曾经是打渔郎。‘结节’,就是渔网网线的交汇点,两根网线的交缠之处。”
卫南平皱眉:“她这话是对你说的吗?”
白玉郎点头:“没错。她指着我说的。”
卫南平脑筋飞快地转动着。
结节?渔网的交汇处?
安若暝为什么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这个?
“她还说了什么?”
他追问道。
白玉郎摇头:“她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就带着她的手下走了。我觉得莫名其妙,但一转过头,居然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然后按部就班地见了萧牧首,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骑马回城。第二天,那几个人就出现在了我的医馆里,说他们原本是萧牧首的下属,如今听我姐姐调遣,来保护我的安慰。”
他冷笑了一声:“说是保护我,其实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用不上他们的时候天天在眼前晃,用得上他们的时候跑得没个人影子。”
卫南平沉默了。
他还没弄明白“结节”是什么意思。
渔网的交汇处?
“你和他们一样,也是修道之人吧?”
卫南平回过神来:“没错,我乃赤元真人。”
白玉郎又问:“你是被师门驱逐,还是主动叛逃的?”
卫南平皱了皱眉:“我……”
他想说,我不是被师门驱逐的劣徒,也从未叛逃。我……
“我明白了。”
白玉郎忽然轻声说:“我明白了。”
他说:“你是真一观弟子。”
既不是被驱逐,也不是主动叛逃,却受了这么重的伤,数日以来无人问津。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师门已经不复存在了。
秋分前后,中原的各大宫观,只有真一观遭受了灭顶之灾。
卫南平僵住了。
数日来,他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见“真一观”三字。
他本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了,自己已经可以用平常心面对师门被毁的事实。可是……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
白玉郎紧紧盯着他:“我知道,你们修道之人可以用法术改变自身相貌。但你重伤濒死时依旧是这个模样,我就姑且相信这是你的真实外貌。你今年十四岁,却是‘赤元真人’。真一观发生瓦斯爆炸的事故时,正在举行今年的授箓法会。报纸的讣告将最新授箓的赤元真人列在了死亡名单的末尾。你是谁玄成真人?阳景真人?东……”
“卫南平。”
卫南平忽然道:“我俗家姓卫,道号南平。”
白玉郎道:“南平真人。”
卫南平轻轻呼出一口气:“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白玉郎缓缓点头:“没错。我不能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卫南平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白玉郎捏了捏眉心:“之前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只是想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恢复失去的记忆。现在我的记忆已经恢复,想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我自己的事情?”
卫南平冷笑:“我自己能有什么事情?”
白玉郎道:“萧牧首离开申城之后去了扬州,是你们真一观接待的她。那个女大人邪乎得很,离开之后不到一个月,真一观就出了瓦斯爆炸的事故……”
他摇了摇头:“你们修道之人乃是半仙之体,瓦斯爆炸对于凡人来说是灭顶之灾,可对于你们来说,绝不是能毁灭整个道观的灾难。这其中必有内情,很可能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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