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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陈丹青梳完头之后,卫南平把今天的报纸递给她,说夏圆圆想把《杨柳桃枝》广告版面的一份订购单剪下来,寄到店铺去订购绵羊油,问她可不可以。

    陈丹青将《杨柳桃枝》的广告版面翻了一遍,发现自己想要收集的“差分机清洗剂”“差分机齿轮润滑油”等产品的广告都不在那份绵羊油广告的背面,于是点头:“可以,你把它剪下来吧。”

    卫南平拿着她平时做剪报的剪刀,一边将绵羊油订购单小心翼翼地剪下来,一边问:“我其实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收集这些广告?”

    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汤铭学报》《大宋科学技术新报》等等正规报纸:“那些报纸上登载的都是正经的差分机新闻,有收集的价值。但这份报纸上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广告,你为什么也把它们剪下来,贴在剪报册里?”

    陈丹青耸了耸肩,拿过一张《杨柳桃枝》,上面用半个版面印刷了狂草一样的醒目字体:“昭文相热门人选范舒晟闭门谢客,丑闻缠身或将引咎辞职”。

    “你看这篇文章,”她笑了笑,指着狂草标题:“以我对《杨柳桃枝》的了解来看,它的文章空洞无味,却惯会骇人听闻。若想从它的文章里了解时事新闻,或者学到点什么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这倒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素材。它的文章不代表新闻本身,却代表着大多数人对新闻的态度。”

    “《大宋科学技术新报》专职报道整个中原的前沿技术热点问题,六年前,也是它率先报道了太学学者在新洲挖掘出巨兽遗骸的新闻。现在关于巨兽遗骸的研究已经成为了学界很热门的话题。我记得,在那篇报道刊发后的四个时辰之内,《杨柳桃枝》就增发了一份加刊,在头条文章里将这些巨兽称为盘古坐骑。”

    卫南平忍不住笑出了声:“盘古坐骑?”

    陈丹青也笑着点头:“没错,很好笑吧?汴梁学者认为,这些巨兽或许是在人类之前统治这个世界的主要生物。《杨柳桃枝》的编辑读了他们的学术文章,却在自己的报纸上称这些巨兽为盘古坐骑。”

    “你猜最有趣的是什么?”

    卫南平问:“是什么?”

    陈丹青道:“那份‘盘古坐骑’的加刊,在两个时辰之内就全都卖光了。一天之内,《杨柳桃枝》四次加印,才终于满足了申城人民对盘古坐骑的好奇心。保守估计,仅在申城一地,这份加刊就售出了一百二十万份。”

    “一百二十万?”卫南平咋舌:“整个申城一共才有多少人?”

    “官方统计是六百万人。”陈丹青回答道:“他们肯定没把乞丐和流浪汉算进去。但假如你现在走上街头,向一名乞丐询问他对新洲巨兽的看法,他一定会告诉你,报纸上说过,这是盘古坐骑。”

    卫南平若有所思。

    “《杨柳桃枝》这种报纸,很会揣摩绝大多数读者的心理。它没有底线,没有原则,读者想看什么,它就登载什么。所以,如果你想了解绝大多数人对某样新生事物的看法,你就应该多读《杨柳桃枝》。新洲巨兽是几千万年前的死物,贩夫走卒究竟将它们当作史前生物还是盘古坐骑,也已经无所谓了。但差分机并不是死物,它依旧活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此,关注这种小报上的相关信息是很必要的。”

    她举起一张印满广告的报纸,指着上面的“酸性差分机清洗剂”说道:“一个月之前,这一版上从来没有任何与差分机有关的广告。但现在这种广告越来越多了。夏侯号落成之后,许多商家也添购了差分机,用于管理自家的生意。到月底,再租用夏侯号的机时,用它强大的运算能力分析这一个月来的行情。”

    陈丹青笑了:“你看,这些广告还是很有用的吧?”

    卫南平点头:“确实如此。”

    他把绵羊油的订购单剪了下来,让陈丹青帮忙交给正在隔壁厢房喂奶的夏圆圆。

    陈丹青拿着订购单出去之后,卫南平尝试着回想有关安若暝的一切。

    那种熟悉的恍惚感又回来了。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即使努力回想,记忆也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溜走。

    好在他早有准备。

    卫南平探手入袖,捏紧了袖内的锦囊。

    这还是当初元公子赠与他救命符咒时给他的,里面还装着那枚水滴形状的钻石。

    他将手指探入锦囊,摸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陈丹青的头发。

    他借着帮她梳头的机会,私藏了一些她的头发。

    如果陈丹青本人拥有可以让他挣脱这种如梦境般遗忘的法术的能力,那她的头发也一定也有类似的能力。

    虽然我一开始收集她的头发是想要从里面借出一点祥瑞力量,让自己变得幸运一些……

    卫南平在心里嘀咕着。

    果然,手指刚接触到微凉的发丝,脑海里那些蒙了一层纱的记忆就又清晰了起来。

    果然。

    他暗道。

    安若暝一定用了什么法子,让别人忘记和她有关的记忆。但陈丹青的力量太强,将这种法术的效果抵消了。

    回想起那种恍惚间遗忘所有记忆的感觉,卫南平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一定是种极其强大的法术。

    可是,为什么陈丹青却可以在不经意间抵消这种法术的力量呢?

    卫南平皱眉。

    她到底是谁?

    他原本以为,陈丹青只是个有大气运的普通人,将来或许可以封侯拜相,所以才有祥瑞之气护身。

    但他在真一观时也并非没有见过皇族首相。这些人的气运虽然也不弱,但终究只是一介凡人。

    他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凡人可以仅凭“存在”本身就破解一个强大的法术的。

    奇怪,奇怪。

    她身上的秘密,比我想象得要多……

    卫南平几乎想要用占卜的手段查探陈丹青的秘密,但身为赤元真人的直觉疯狂地警告他,不要这样做。

    这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探究的领域。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还在女学上十年级,喜欢差分机,和母亲姐姐蜗居在一间窄屋里……

    她的身上能有什么秘密?

    难道她是天神转世不成?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

    民间传说里,许多帝王将相都是天上的神仙星宿下凡来扶救苍生的。

    但卫南平身为修道之人,自然清楚,天神星宿降临凡间,会引起星象和人间灵气的极大动荡。在真一观的记载里,这十几年来,二十八星宿风平浪静,根本就没有哪位神仙下凡的迹象。

    不是神仙下凡,那还能是什么……

    卫南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于是他不再去想陈丹青的秘密,而是开始思考安若暝的动机。

    卫南平觉得,屠杀真一观未必是安若暝自己的主意。

    她不过是新洲牧首身边一介从六品的内官而已,有什么必要对中原皇室庇护下的真一观下杀手?

    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她。

    至于这个人是谁……

    萧明达。

    卫南平闭了闭眼睛。

    毫无疑问,能够使唤安若暝的,只有萧明达一个人。

    他想起了和萧明达的初遇,对方明显对归阳师兄的命纸程序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

    天命。

    她说,那是能测算天命的差分机程序。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要指使安若暝,屠杀我满门同道的吗?

    卫南平恨恨地咬牙。

    我满门同道,就是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丧命吗?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害他真一观灭门的确实是萧明达的话,他该如何向对方复仇?

    他没去过新洲,但知道那是一片比中原更广袤的土地。

    新洲共分二十八州,每州都有自己的州牧。牧首是被其余二十七人推举出来的最德高望重的州牧之首。

    新洲牧首所掌握的权力,基本等同于内阁组建之前的中原皇帝。

    我孤身一人,拿什么向一位“帝王”复仇?

    ……我还有“天命”。

    卫南平忽然想道。

    那份引来整个灾难的“天命”。

    萧明达指使安若暝屠戮整个真一观,为的不就是这个?

    他精神一振,向袖子里摸了摸,确定那些命纸还在。

    萧明达已经是一个“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了,能让她趋之若鹜的东西,一定拥有着与之匹敌的力量。

    如果这份命纸真的是所谓的“天命”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利用它的力量来复仇……

    他定了定心,将命纸往袖子的更深处藏了藏。

    就算是“天命”的命纸,也必须放进差分机里运行才能发挥威力。

    距离陈丹青承诺过的“下个旬休”,还有整整八天的时间。

    八天,足够他做一些必要的准备了。

    卫南平想。

    陈丹青毕竟只是个学生,不谙世事,哪里明白赌场的厉害。控制所有赌局的差分机,一定会得到最妥善的监管。

    一个跟着老师来检修机器的学生,怎么可能有机会带着外人来对机器做手脚?

    但我是个赤元真人。

    卫南平想。

    师姐……

    他叹了口气。

    南平又要亵渎道法,用你传授的法术去**鸣狗盗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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