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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生?李元生?”

    “你怎么了?”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恍惚之间,卫南平听见有人焦急地叫他。

    这个人为什么叫我李元生?

    我是卫南平,是真一观的南平真人。

    我不是李元生,李元生是别人的名字……

    对了,对了……

    真一观已经被毁,南平真人已经殒命。

    我不再是……不再是……

    他从恍惚而晕眩的状态中挣脱,转头看向陈丹青。

    陈丹青一脸担忧,把手举在他眼前,左右摇晃了几下:“看得见吗?”

    卫南平低声道:“我看得见。”

    他抓住陈丹青的手,让她停止摇晃的动作——这会让他脑袋发晕。

    “你刚才怎么了?”

    陈丹青问道:“呆愣愣的,叫你也不答应。还以为你失了魂呢。”

    卫南平道:“天热,晒了一天的太阳,有点中暑了。”

    陈丹青摸了摸他的额头。

    “是有点儿烫手。”

    她半信半疑地:“去看看大夫,还是……”

    “我歇一歇就好了。”

    卫南平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歇一歇就好了。”

    他在硬板床上躺平,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草纸。

    刚刚回想起来的东西让他的脑海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安若暝居然是比灵元真君还要强大的修士。那片毁灭了真一观的尸山血海,居然是她的……

    卫南平想,那是她的心境吗?

    就像知蘅师姐的富丽庭院,碧虚师姐的江南水乡一般。

    那或许是她的心境。

    那血腥的、污秽的、邪恶的……

    他几欲呕吐。

    陈丹青忙拍抚他的前胸:“怎么样了,恶心吗?”

    卫南平摇头摆手:“没事,我没事。”

    毁灭了真一观,杀死了他所有同道的人,居然是萧牧首身边的那位安大人……

    安、若、暝。

    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狠狠地咀嚼着,几乎能尝到血腥味。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与她无冤无仇!

    卫南平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愤怒与悲痛。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的血海与祭台,是从归阳师兄的迎风阁出现的。

    也就是说,安若暝在真一观大开杀戒的理由,一定和归阳师兄的命纸程序有关。

    我一定要查清真一观被灭门的真相,为大家报仇……

    还要八天,就可以去运行这套命纸了。到时候,或许一切的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也或许,只会得到更多的困惑。

    他在心里默念着清心诀,两个周天之后,那种几乎将他整个吞噬的愤怒与悲伤终于平静了下来。

    卫南平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对守在他床头的陈丹青道:“没事了,我……没事了。”

    陈丹青隐约猜到他方才的表现不是因为什么中暑。她轻轻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抱了抱他:“没事了,没事了。”

    金色的祥瑞光芒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将卫南平笼罩在其间,让他暖洋洋的。

    卫南平眯着眼睛,允许自己短暂地沉溺了一会儿。

    短暂的沉溺过后,陈丹青松开了他。

    那股温暖也从他身边离开了。

    卫南平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草纸抚平。

    这是白玉郎描画的他姐姐家的地图。

    中央被大力戳破的一点,是他初次遇见安若暝的地方。

    在那里,安若暝发现了他,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指派了几个跟着她从新洲而来的修士随身保护他。

    只是,白玉郎已经记不清她具体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了。

    那些记忆如同正午阳光下的朝露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蒸发了。

    记忆蒸发了,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修士还在。

    安若暝一定也没有对这些修士解释,为什么要指派他们去保护一个给穷人治病的公子哥。

    白玉郎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妙,这些人也觉得他不可理喻。

    长此以往下来,他一定对这件事情有所疑惑。

    为什么这些人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然而如梦境般的记忆,越回忆就越不清晰。

    白玉郎在自己的记忆里找不出答案,只能像外界寻求解答。

    一个和这些人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却又明显和这些人不是一路的修士,显然是一个很合适的突破口。

    他于是怀抱着“试一试吧,反正再坏能坏到哪去呢”的想法,独自一人来给卫南平复诊,看看他能不能用那种神奇的法术帮助自己找回记忆。

    却没想到,安若暝的法术太过强大,他刚刚画出了白府的地图,就被抹去了记忆,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都记不清了。

    卫南平轻轻叹息一声。

    可惜了,我帮不了你。

    安若暝的法力是目前的我望尘莫及的强大。

    连我自己都被它波及,失去了部分记忆。自身难保,怎么还能帮助别人?

    他将那张草纸折叠了几下,收进衣袖。

    陈丹青的注意力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去,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是想要问他那张纸上有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垂下了眼睛:“今天还帮我梳头吗?”

    卫南平眨眨眼,笑了:“好啊,把梳子拿来。”

    陈丹青扭头看向半躺在高低床下铺的陈丹朱,陈丹朱向她翻了个白眼,把自己床头的梳子扔给了她。

    卫南平解下陈丹青头上的橡皮绳,先用梳子轻轻地将被橡皮绳箍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梳得散开,再一边用指腹帮她按摩头皮,一边细细地梳开每一缕打结的头发。

    “今天怎么样?”

    他问陈丹青:“你那个朋友喝了鱼汤,好些了么?”

    陈丹青道:“好些了。她的癸水明天就能停,今天已经不怎么疼了。”

    “不疼就好。”

    卫南平道:“女子来癸水的时候本就身子虚弱,再一疼起来,可真是不得了。”

    陈丹青深以为然,又问:“对了,你想不想吃鹿肉?”

    卫南平还没说什么,闭目养神的陈丹朱先挣扎了起来:“白珊珊又要带你去打猎了?”

    陈丹青欣然地应道:“对,她家围场又开了。据说今年的鹿很肥美,要是打到了,可以带回家里来吃。”

    陈丹朱马上道:“那你们多努力。”

    陈丹青又回手拿胳膊肘捅了捅卫南平:“你吃不吃?”

    卫南平用梳子将她的头发从头顶梳到发尾:“吃啊,怎么不吃,你带回来我就吃。”

    白府主院正堂里,白引璋靠在罗汉床的软枕上,疲惫地捏着眉心。

    窗外的荷花池里,阵阵蛙声蝉鸣,趁得四下格外寂静。

    “那边回电报了吗?”

    她问身边侍立的红衣经理人。

    经理人马上道:“刚刚回的。”

    “念给我听……算了。”

    她摆了摆手:“你看看大意,是不是还和之前那些的内容差不多。要是还是那些车轱辘话,就不必念给我听了。”

    经理人低头,打开对折成蝶形的电报纸,看了两眼,摇了摇头:“还是和之前那些一样。”

    白引璋深深叹息了一声:“就知道如此。”

    经理人小心翼翼地问:“还回吗?”

    白引璋瞟了他一眼:“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让我怎么回?还回之前一样的内容么?就算电报局确实是咱们家开的,难道一个一个地敲字不费时间吗?”

    经理人忙道:“那属下就去告诉他们,这一份不必回了。”

    白引璋又摇了摇头:“算了。拿开给我看看吧。”

    经理人于是把电报纸递给她。

    如今电报按字收钱,价格不菲。即使是富贵如白引璋,也不会天天在电报里发什么长篇大论的文章。

    这一张纸上,大概有二百来个字。在电报中,算是很长的了。

    虽然字数很多,但细细读来,又会发现遣词造句都很简洁。显然是一个人有满腔的话语要倾诉,却碍于电报的价格,不得不把一篇万字雄文压缩到了如今这个篇幅。

    白引璋心道,果然和之前那些电报的内容没什么两样。

    先是花了几十个字回首了这二十年来两人同舟共济、风雨兼程、相互扶持、荣辱与共的经历——这一段可以略过。

    白引璋想,难为你还知道先打打感情牌。

    然后就是几十字的对未来的展望——都是二十年前在女学里说烂了的那一套话。咱们都是女人,咱们都要互相扶持,咱们都有梦想。咱们约定好了做一辈子的朋友。

    白引璋暗暗叹气。

    如今回想起那段时光,还会觉得,那是自己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接下来的一百多个字,就都是慷慨激昂、简洁有力的斥责。

    白引璋按了按额角,心想,难怪你能在十几年之间就从一介司法台小吏荣升至首相的热门人选之一。这一段话写得,虽然囿于电报的篇幅,有些干涩,但其中的尖锐老辣,如一串火红的炮仗,震耳欲聋。

    还是老一套,说什么三十年前的言论不能作为今日贬斥他的依据,不能以言取人……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白引璋无奈地想。

    你知道想把一个人三十年前写的文章挖出来要花多少精力和差分机机时吗?

    我不都是为了让你能在首相换届的时候顺利当选,不至于与昭文相宝座失之交臂吗?

    她将那张电报纸扔在一边,苦笑道:“你说,这个戚大人啊……”

    “离首相之位只剩一步之遥了,怎么还抱着她爹爹那件事不放。”

    “如果为了这点莫名其妙的坚持,将首相之位拱手让人,即使是她爹爹,恐怕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打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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