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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莠直到中午才回来。

    小苜蓿上午在卫南平怀里睡得香甜酣畅,一觉醒来,扯开嗓子嚎了两声,想要吃奶。

    夏圆圆已经缝补好了一箩筐的衣服,拿给田槐花泡上,预备下午来洗。

    她们两人住在同一间院子里,彼此之间常有合作。田槐花为人洗衣,见主顾衣服上有破洞要补,就力推夏圆圆,说她手脚伶俐,针线漂亮,要价实惠。夏圆圆为人缝补破衣时,也少有人特意将衣服洗干净再送来缝补的,多是又破又脏。因此也力推田槐花,说她衣服洗得干净,且手脚轻巧,从不把衣裳洗破。许多主顾也让田槐花顺便把补好的衣服给洗了,可以直接把干净衣服带回家。

    卫南平轻轻摇晃着哭着要喝奶的小苜蓿,夏圆圆将针线笸箩和下午要补的衣服都收拾好,自己把手洗了,草草吃了几块现成的烧饼,就解开衣襟,将小苜蓿抱在怀里哺乳。

    嘴里有了东西吃,小苜蓿也不再哭嚎。卫南平将视线移开,不去看哺乳的夏圆圆。

    陈莠推着沉重的推车走到院门处,那里的门槛已经被锯断了一块,方便她的推车进出。

    她的推车上堆放着几个巨大的铁锅和铁桶,底下还摞着许多宽口的大碗。

    见她回来了,田槐花把搓衣板放下,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泡沫,过去帮她:“来,慢点,慢点。”

    陈莠也不和她客气,结结实实地借着她的手,两人合力把车推进院里。

    见陈莠回来了,卫南平忙和她打招呼:“陈大姐!”

    陈莠惊讶道:“我的好兄弟,你怎么出来了?”

    卫南平道:“今天太阳好,我出来晒一晒。”

    陈莠问他:“没牵扯到伤口吧?”

    卫南平摇头:“没有,我的伤口已经快好了。”

    陈莠有点狐疑,毕竟她亲手把卫南平从污水沟里打捞出来,当然清楚他的伤口到底有多严重。

    那么重的伤,可能在数日之内愈合到这种地步吗?

    但想了一想,她也释然了。

    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呢?

    李家兄弟是苦命人,小小年纪,家破人亡的,还给人伤成这样。就是伤口愈合得快些,不像凡人些,又能如何呢?

    她自己的小女儿,不也是这样么?寒冬腊月,刚出生的婴孩,赤/条/条地扔进山坳雪地里,眼见着被狼叼走了。过了两个时辰再去找,居然能活生生地找回来。找回来之后,居然也活生生地养到这么大了。

    和陈丹青刚出生时的奇异相比,此时卫南平的这些事情,真的不能算多么让人惊讶。

    释然之后,她解开了心结,将所有的疑虑都抛到了脑后。

    “兄弟,你还没吃饭吧?”

    她爽朗地笑着:“大姐给你下碗面吃。”

    卫南平正想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凳子上站起来,陈莠忙拦着他:“别,我来吧。”

    她扶着卫南平的左臂,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将他搀扶回房。

    躺在那张硬板床上之后,卫南平转了转脖子,问陈莠:“呃……丹青她们中午不回来吃饭么?”

    他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使用较为亲密的称呼。

    果然,陈莠没有对这种称呼表达任何不满。

    她摇了摇头:“她们中午和晚上都在学校吃,不回来。”

    看来白氏女学每天是包两餐的。

    ……其实很可能女学里三餐都包,只是陈莠不舍得女儿们饿着肚子骑车上学,于是先让她们在家里吃一碗面再出发。

    将卫南平安顿好后,她去堂屋的灶上烧了锅热水,将上午出摊剩下的生面团扯成面条,满满地煮了两碗,端进窄屋里,坐在床边,和卫南平一人捧着一碗吃。

    卫南平此时也饿了。

    他是赤元真人不假,但赤元真人也还不是真正的神仙。他肚子上有那么大的一个伤口正在愈合,每天都需要不少的能量。

    好在陈莠每次都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面条吃,才没让他饿着肚子。

    吃完了整整一碗面条,他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慢慢地自己扶着墙,跟在陈莠身后,看她洗碗。

    除了他们两个刚才吃面的碗之外,陈莠还得清洗上午摆摊卖面用过的几百个碗,以便晚上继续出摊。

    田槐花将水龙头底下的位置让给她,陈莠端了一个大盆,将碗泡在盆里,放了半包皂粉进去,拿一块不干不净的丝瓜瓤洗刷着面碗。

    天气炎热,正午的太阳毒辣刺眼,她蹲在阳光里,汗珠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不敢用手擦,只能偏头用肩膀上的衣裳布料蹭蹭。

    卫南平运起不太熟悉的法术,招来一朵薄薄的云彩,让它飘荡在院落上空。

    轻薄的云彩将阳光过滤得温暖宜人,陈莠蹭干了流进眼里的汗水之后,忽然发现身边没这么热了。

    她赶紧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想趁着这一时半会的凉快把碗都刷完。

    小半个时辰之后,陈莠终于把几百个碗都刷完了。

    她将大盆接到水龙头底下,将水流开到最大,把泡沫和油污都冲走,心想,今天可真凉快啊。

    回头一看,却见卫南平满头大汗地坐在板凳上,似乎是累极、热极的样子。

    发现了她惊讶的目光,卫南平摆摆手:“有点晒。”

    陈莠连忙把他扶回屋里,不敢再让他晒着了。

    等到了下午,陈莠再次推着推车出门的之后,卫南平悄悄地从床上下来,在堂屋里翻找着,终于在餐桌底下发现了一个放衣服的箱子。

    陈莠出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小苜蓿吃饱喝足,正安心地睡着,夏圆圆忙趁着这消停的机会缝补衣服。田槐花还在水龙头底下洗衣服,她老娘依旧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打瞌睡。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这间院子里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箱子,打算找一件能穿出门的衣服。

    他现在身上还穿着陈丹朱那件浅桃红色的长衫,有点短,也有点紧。在院子里活动,大家知根知底的还好。要是穿出去,一定会被人当作偷衣贼抓起来。

    得找一件合身的衣服……

    他回忆着陈家母女三人的体型。

    陈莠比他高一个头,肩比他宽,胳膊比他粗。要是穿陈莠的衣服,肯定大了,还不如穿身上这件呢。

    陈丹青和他差不多高,但身材偏瘦,骨架轻小,她的衣服,自己一定穿不上。

    思来想去,他还是只能穿陈丹朱的衣服。

    陈丹朱稍微比他高一点点,但这点差距反映在衣服长短上,就可以忽略不计。而且陈丹朱比陈丹青稍微丰满一些,她的衣服自己穿起来应该正好合身……

    目前身上这件桃红长衫略短略紧,应该是陈丹朱几年前穿过的旧衣。

    怪不得她不再穿了……还是因为太小了……

    卫南平强忍下心中的羞耻和愧疚,翻找着陈家的衣箱。

    抱歉抱歉抱歉,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当面赔罪……

    这个衣箱只有两米长、一米宽,里面装着陈家母女三人一年四季所有的衣服。

    卫南平没有去翻找箱子底那些厚重的冬衣,只在放在上边的夏季衣物里找寻。

    母女三人的衣着各有特色。

    陈莠的衣服多是黯淡的黑、蓝、灰色,质地粗糙,看起来十分廉价,也十分耐磨。陈丹朱的衣服较为鲜艳,更活泼些。陈丹青的衣服则没什么特点,什么样子的都有。与其说是兼容并包,不如说是来者不拒。

    卫南平摇了摇头,尽力在陈丹朱的衣服里挑选不那么鲜艳的。

    毕竟他这次出门是打算试探白玉郎的底细,通俗来讲就是出门做贼,还是不好穿得花枝招展的。

    终于,他在陈丹朱的衣服里找到了一条白色上衣,一条淡青色长裤。都是较为轻薄低劣的材料制成的,但看得出主人很爱惜,因此保存得还算不错。

    卫南平将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划,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就将身上的桃红长衫脱下,换上了新的衣裤。

    穿上之后,他走到门前摆放着的大穿衣镜前,打量了一下自己。

    和陈家绝大多数物件一样,这块穿衣镜也脏污、破旧。镜框和镜架油腻腻的,镜面的边缘黏着些擦不去的污垢。细看镜子正中,有一道横着的裂痕,将整面镜子分成了两个部分。

    这是一面被打破了的镜子。

    若非如此,这样大的穿衣镜,绝不是陈家能消费得起的。

    但镜子一旦破了,就再也没有任何价值。于是它出现在了此处。

    卫南平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在镜中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人,四肢修长纤瘦,及膝的黑发拢在身后。

    他偏了偏头,将长长的黑发握在手中。

    这或许就是昨天白玉郎讥讽地称他为“李小公子”的原因。

    近来很少有蓄这么长头发的人了。一是礼崩乐坏的如今,人们大多不再在乎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是打理长发需要很多的财力心血,普通人家很少有心思留这么长的头发。

    只有富贵人家,或道家宫观,才会保留蓄长发的古风。

    他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凝起劲风,将及膝的长发割断,只保留齐耳的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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