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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梦半醒之间,卫南平感觉有人在按压他的小腹。

    他的小腹上有被鬼爪抓出来的贯穿伤口,被按压的动作牵扯到,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很疼,但是他太困了、太累了,终于还是忍耐下了这股疼痛,沉沉地睡去。

    沉睡之前,他依稀听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伤口没有发炎,愈合得很好……等他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想:等我醒来怎样?

    等我醒来之后,噩梦就会结束么?

    如果噩梦不会结束,那我还是不要醒来了吧……

    不知又昏睡了多久,这次他是被一个女孩的声音唤醒的。

    “醒醒,快醒醒啊!”

    那个女孩一边呼唤着,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快醒!快醒!你不能再睡了!”

    卫南平不堪其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怎么了……”

    女孩惊喜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从一旁的矮桌上拿来一个大碗,用勺子搅合着里面的东西:“快吃点吧,你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白大夫说你再不吃东西的话,身体会受不了的。”

    卫南平眯着眼睛看她。他现在似乎躺在一条硬得硌人的狭窄床榻上,这个女孩坐在床头,背对着窗户。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将她的身影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面容却看不清晰了。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进阶赤元真人,还控制不好这股新生的力量。或许是因为他伤得很重,这股力量紊乱失控了。

    总之,莫名其妙地,他在这个时候开启了天眼境界。

    接着,他眨了眨眼,从眼眶滚下两道热泪。

    眼前的景象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无论是在现实世界里,还是在天眼的视觉里。

    面前的女孩像是一个会发光的火球一般,向四周源源不断地辐射着祥瑞的光芒。这光芒太耀眼、太夺目,以至于竟然突破了天眼的境界,在他现实的视觉里也留下了灼烧般的光斑痕迹。

    这就是直视太阳的感觉吗?

    他喃喃道:“你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女孩笑了:“不须你说,这是必然的。”

    她从那个大碗里舀了一勺什么,凑到卫南平嘴边:“既然醒了就吃一点。吃完东西,随便你怎么睡。”

    勺子凑到嘴边,卫南平才看清那是用温水泡软了的馒头。

    泡馒头的水似乎不太干净,隐隐散发出一股浑浊的腥味。那个大碗的碗口也黏着一层深黄发黑的污垢,连被女孩拿在手里的勺子都油腻腻的。

    真一观道士不食不洁之物,连日常洗漱的井水都甘甜凛冽。

    但他真的很饿了,于是费力地支撑起身体,在女孩“小心伤口”的惊呼中接过她手里的碗,将一碗温水泡馒头呼噜噜地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他将空碗递给女孩,问她:“我这是在哪里?你家大人呢?”

    在吃东西的间隙里,他已经将女孩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十四五岁的样子,长手长脚,站起来一定很高。身材偏瘦,可能是因为正在长个子,也可能是因为家里不富裕,常年处于饥饿之中。

    又观察了一番她的面色,卫南平默默地将后一种可能性排除了。

    面庞红润有光,眼角带笑。常年饥饿的女孩子不会是这样的。

    为了不再被晃花一次眼睛,他没有打开天眼境界去观望这女孩的气。但他可以肯定,这个女孩子十分健康。

    卫南平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和室内的装饰。

    她穿着一件明显偏大的米黄色罩衣,松松垮垮的,袖口挽到手肘,下摆垂到大腿中部。罩衣是很常见的样式,是由差分机控制的大机器在流水线工厂里生产的。这意味着低廉的价格和差强人意的质量,同时也透露出主人的囊中羞涩。

    更别提这明显是一件别人穿剩下的衣服了。

    除了这件罩衣之外,屋内还有更多能够看出她的家境的事物。

    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长宽只有成人五步左右。地面是用水泥漫成的,拐角处坑坑洼洼,暴露出施工人的粗糙手艺。墙面贴着淡黄色的墙纸,有些旧了,边角有翘起的地方。

    窗户是冰裂纹式样的,用许多小块的玻璃拼凑成一扇大玻璃窗。这样的玻璃窗不好清理,接缝处积满灰褐色的陈年污垢。

    靠窗摆放着一条狭窄的硬榻,随便铺了几张褥子,就是他现在躺着的“床”了。靠墙的那边,放着一张木制的上下两层的高低床,两层床上都有被褥枕头。

    这说明,至少有两个人同时住在这间窄屋里。

    屋子里最抢眼的家什就是床头那张大案了。

    宽大的桌案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大小的空间,上面凌乱而有序地堆放着一册册书籍、一卷卷草纸,正中央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上面墨迹未干,玻璃墨水瓶敞开着,一支铜质的墨水笔搁在一边。

    桌案是用厚重的红木制成的,坚硬结实,毫无摇摇欲坠之感。不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或许原本就是二手货,桌腿处的清漆已经斑驳脱落,桌面上也有纵横交错的划痕。

    同样地,那张桌案旁也有两张椅子。一张推进桌下,一张放在桌旁。

    两个粗布挎包挂在床边的铜质挂钩上,一个已经打开了,一个紧紧地扣着。

    打开的挎包里,也都是些书册草纸之类的东西。

    除了这几样家具之外,屋里几乎没有别的摆设了。

    饶是如此,屋子也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那女孩接过他手里的空碗,先趿拉着鞋把碗拿到屋外——显然这间屋子里没有放碗的地方——再坐回卫南平的床头,笑嘻嘻地问他:“什么我家大人?你又比我大几岁?”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硬齿木屐,屐齿敲打在地面上的咔哒声响让卫南平有些恍惚。愣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个女孩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和自己目前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只是自己下意识地将她当成小孩子罢了。

    他笑了笑:“对不住。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带我回来的么?”

    女孩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用木屐的硬齿一下一下地敲打水泥地面:“这里当然是我家,是我阿娘把你带回来的。”

    她转过头来,有些严肃地看着他:“当时你可惨了!掉进排水沟里,浑身脏兮兮的。我阿娘以为你是喝醉了酒,失足掉下去的,拿水管给你冲了冲,才发现你浑身都是伤!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白大夫说你肚子上的伤口太严重了,又沾上了污物,恐怕要发炎,命就保不住了。幸好你命大,到底没发炎,还愈合得不错。”

    卫南平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浅桃红色的半长衫,略有些紧绷了。

    他不动声色地道:“这是什么?我原来的衣服呢?”

    女孩说道:“你原来的衣服烂得没法要了,这是我姐姐的衣服,很久不穿了,给你换上。你身上的东西我们没动。”

    她伸手从那张桌案上的凌乱书册里找出一个小布包:“喏,这是当时在你身上的东西。我们没打开看。”

    卫南平打开布包一看,归阳师兄的命纸程序还好好地在那里。包裹着命纸的丝绸有些污损,万幸命纸没事。

    命纸旁边有一个鲜绿色的小小锦囊,里面的三张符箓已经用完了。卫南平伸手一捏,捏到了一枚硬硬的水滴形状的石头。

    是那颗钻石。

    这就是他身上所有的东西了。

    他将小包重新包好,向那女孩道谢:“令堂相救之恩……”

    女孩捧腹大笑:“你说话怎么文邹邹的,比我们夫子还古怪……”

    卫南平顿了顿,问她:“那你阿娘呢?”

    女孩又自己笑了一会儿,笑够了才说:“阿娘出去做事了,姐姐去见朋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卫南平忍不住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随随便便和一个陌生人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难道不怕引狼**吗?

    女孩转头看他,很认真地对他说:“我的运气很好。”

    卫南平又想到天眼境界里那团炙热的光球,心想,你的运气当然很好。

    这世界上就再没有比你运气更好的人了。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蹬掉脚上的木屐,将两条腿盘在床上:“我叫陈丹青,我姐姐叫陈丹朱,我阿娘叫陈莠。谷莠子的莠,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丹青。朱就是朱红的朱。”

    “你叫什么?”

    卫南平张了张嘴,刚想将这个陪伴了自己两世的名字告诉她,忽然又住了口。

    有些事情宁愿忘却,却不能不回想。

    秋分那天,真一观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座血腥的祭台,那片尸山血海,到底是天灾还是**?

    如果是后者,究竟是谁要害他们?这一切又和归阳师兄的命纸程序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带着归阳师兄的命纸,会不会引来追杀?

    于是他说:“我姓李,名叫李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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