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钟弗脸上那般诧异的神色,文于野早前凝于脸上的霜冷,此刻渐渐的化去,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着钟弗的眼神也温和了少许,不再如方才那般锐利。
大概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钟弗当即敛了神色,然则还是有些坐立不安,“此事正巧发生在开考之前,所以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有所耳闻。虽然官府极力的遏制,消息也没敢往外传,但……你也知道的,悠悠之口怎么可能说堵就堵住了呢!”
“你这是在解释!”文于野摸了一把嘴角,指尖有少许殷红的血迹,嘴皮子被牙齿磕破了!方才钟弗那一巴掌打得可真够狠的,如今文于野嘴里满是血腥味。
钟弗有些局促,“此事人尽皆知,我不是在解释,我……”
“官府说是自尽!”文于野敛眸,“我却是不信的,我弟弟这人虽然迂腐,但不会轻贱他自己,就算是江北大旱,他与我断了联络,也不曾放弃过性命。他毕生所求是入仕为官,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还没达成所愿之前,他绝对不会自己赴死!”语罢,文于野幽幽的起身。
“你是怀疑他杀?”钟弗撇撇嘴,“但是府衙……”
“朝廷怕影响太大,所以说是自尽!”文于野眯起危险的眸子,冷眼瞧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十里长街,“否则那丞相大人也不会连夜八百里快马派人去找我,难道只是让我来收尸?虽然是天子脚下,却也不到这样重视的地步。来京城之前,我听到丞相那边的人说,此事可能涉及某位权贵,就算查出来,府衙也不敢公事公办办!”
文于野顿了顿,神情微恙的回眸看着钟弗,“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撇开了丞相府的人,独自上京。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权贵,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一句自尽,便枉送无辜性命?天理何在?”
“你是说,涉及权贵?”钟弗有些心肝直颤,没听说涉及权贵啊,难道说……他身上的荷包丢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东方未明,第二次是在他刚入京城的时候。钟弗有些心虚,东方未明和柯伯召费尽心力的找他,莫不是怀疑那两个书生是他杀的吧?这无冤无仇的,也不至于往他身上揽吧?
难道是朝廷查不出凶手,所以要找个替罪羔羊,然钟弗这誉王府世子的身份,恰恰是最好的挡箭牌。钟弗恍然大悟,估摸着自己是朝廷平息众怒的借口!
“怎么,你认识这京中权贵?”文于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钟弗有些别扭,“我来京城也不久,门儿都没摸清,怎么可能认识京中的权贵?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收你兄弟的尸?收尸之后呢?回家还是……留下来?”
文于野嘬了一下嘴,半边脸肿得厉害,也疼得厉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觉得呢?”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怎么可能知道你心中所想?”钟弗深吸一口气,“不过你若是能留下来自然是最好的,我瞧你的脑子很好使,说不定还能找到杀死你兄弟的凶手!”
“凶手不是你吗?”文于野说。
“我怎么可能杀他,我都不认识文于风!”钟弗脱口而出。
路子刚问店家要了两个熟鸡蛋回来,乍听得这话,整个人跟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当即窜到了文于野的跟前,一脸防备的盯着钟弗。
钟弗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就凭你,也杀不了人!”文于野轻叹一声,推开了路子,“不用了。”
路子收了架势,赶紧把鸡蛋递上,“公子,我帮您揉揉脸,去去肿!”
文于野伸手接过,“我自己来!”转而望着钟弗,“不想说点什么?”
“你这人好生鸡贼!怎么能这样耍诈?罢了,与你说了也无妨,免得你到时候疑心生暗鬼。我钟弗乃是誉王府世子,咱们生来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书生被杀一案,同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这两桩命案之后,摄政王府和丞相府就紧追着我不放。但我遇见你,却并非是他们所为,那时候我已经被一帮神秘之人抓住。要不是我够机灵恰逢牛车经过,只怕根本跑不出去!”钟弗轻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誉王府?”文于野面色骤变,然而稍瞬又恢复了初色,“难怪摄政王府和丞相府都要找你!无召入京,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若是有人在朝廷上参你们誉王府一本,你会连累整个凤凰城。”
钟弗愣了半晌,“我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前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我跟皇帝又不是初相识,我只是来找小皇帝叙叙旧的!叙旧而已,犯得着那么大题小做吗?”
“小题大做?”文于野凝眉,“那是诛九族的重罪,是你一句儿戏就能一言以蔽之吗?世子爷果然是在家里被人惯坏了,出了门竟也不知深浅!王法律条,是你随意戏耍的?饶是帝王,亦不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这皇帝还没有实权可言,充其量只是个傀儡。
钟弗没有再说话,穿着一身女儿装,端着杯盏默不做声的喝水。
见状,文于野也不再多说,拿着热鸡蛋在脸上滚着,希望明日能消肿,不然这样出去实在太糗。
然而这一夜,还是不太平。
半夜的时候,街上突然传来繁乱的脚步声,路子是第一时间从地铺上爬起来,快速冲到了窗口。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军士,看样子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钟弗睡得迷迷糊糊,当即吓醒了,脸色惨白的躲在窗户边上,看着街上乱糟糟的场景,整个人六神无主,“难道是来抓我的?”
“抓你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文于野眯了眯眸子,“应该是出事了!”
“你确定不是来抓我的?”钟弗的声音都在打颤,“你不是说,若我被抓就是诛九族的重罪吗?如今他们抓着我,不正好可以……”
“所幸你有个中用的爹!”文于野轻哼一声,一脸嫌弃的望着街上奔跑的军士,“不管是摄政王还是丞相,都只会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不敢抬到明面上,否则就是跟凤凰城作对!你爹要是一发火打到京城来,就算赢不了也能让朝廷元气大伤!所以他们要抓你,就不能惊动任何人,甚至还得替你多番遮掩!”
听得这话,钟弗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不是抓我的就好!不是就好!”只是,大半夜的这么热闹,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不成又死人了?”路子插了一句嘴。
文于野的眉头,猛得拧起。
难道……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扰人清梦,也扰了赵靖的梦。赵靖本来就睡得浅,这会几乎是被惊醒的,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跟前的魏淑歌,“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魏淑歌呼吸微促,“皇上,是新科状元耿为忠死了!”
听得这话,赵靖当下掀开了被褥下床,“怎么死的?”
魏淑歌忙不迭为赵靖更衣,“据说是吊死,状况和文公子很相似,屋子里没发现搏斗过的痕迹,只是悬梁自尽罢了。底下人起夜的时候瞧着主子房里有黑影在晃动,然后发现窗户没关,站在窗口一看,差点吓掉半条命。耿为忠跟挂腊肠一样挂在梁下,被风吹得晃悠。人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尸体也有些僵硬,可见死了好一会的!”
虽说是新科状元,还没有分封官阶,但刚刚金榜提名却骤死,传出去朝廷的颜面何在?帝王的威严何在?秋试刚过便死了新科状元,这还是大夏立朝一来的头一回。所以这会,所有人都赶过去了。
赵靖穿好了衣服,赵远南从外头进来,“皇上!”
“外头怎么样?”赵靖忙问。
赵远南面色微白,“丞相大人亲自过去了,现在兵马司的人连同京畿府,在城内外各大门户都加强了防守。若是凶手还在,定要他插翅难飞!连今科状元都杀,只怕朝廷要沦为笑柄了!”
“咱们都知道,状元郎不会自尽,可凶手非要做成自尽的模样,让人无迹可寻,这心态可真够好的!”赵靖起身往外走。夜色冗沉,风起天凉,冷得厉害。赵靖缩了缩身子,嘴里哈着白雾站在了寝殿门外,“这次怕是要让四方门出手了!”
“四方门只接官宦之案,素有先斩后奏的权力,这次死的是新科状元,也算是朝廷官员,他们是该接的。”赵远南道,“然则四方门的门主——南宫醉大人,却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仗着手里的免死金牌,谁都不放在眼里,做事惯来恣意妄为!”
“有本事的才有锐角!”赵靖绷直了身子,“柯伯召应该会去找他。”
赵远南摇头,“皇上此言差矣,南宫醉和丞相大人有过节,想来丞相请不动他!不过摄政王倒是可行,摄政王对南宫大人,有救命之恩!皇上有所不知,南宫大人跟施大人一样,就喜欢那点黄汤!南宫大人当初醉倒在街上,要不是摄政王出手,早就被马蹄踩死了!”
闻言,赵靖眉心一皱,“先生给的棠梨醉呢?”
“在呢!”魏淑歌约莫猜到了赵靖的意思,“是要给南宫大人送去吗?”
“朕若是送去,他会接吗?”赵靖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笑着,“等丞相回来,让他来御书房找朕,朕要跟他谈谈!”
一听传召柯伯召,魏淑歌和赵远南便有些面面相觑,继而将视线落在了回廊尽处的甘棠身上。每次丞相来一趟,摄政王就会接踵而至,皇上都不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