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已经充分证明，江涛天生有做人家徒弟的命。</p>
这不，去岁“南宫五怪”一行到金城搞测绘，就对他这个年轻人十分看好，二话不说收他为“大家的徒弟”。</p>
前不久，他又如愿以偿认了红脸膛的车木匠做师父。</p>
这些“艳遇”，说到底并不离谱，因为并未脱离他的匠作本行。</p>
可谁又能想到，今天在州衙公厨品茶，他居然品出了个“茶师父”来，这就多少有那么点“跨界”的嫌疑了。</p>
江涛活着回来了，给胡刺史带出了不少麻烦。胡刺史自然怎么瞧他怎么不顺眼，没想到这小子大难不死还有后福，今天在自己的宴席上竟然与李皇叔又攀上了关系，心里对他嫉妒得要死。</p>
尽管如此，作为东家，面子上还得向几位客人陪着笑脸，恭喜李皇叔喜得门徒，祝贺木大人与李皇叔有了“公徒”，他甚至还胡乱地编出一通什么“做徒弟就得吃兔子头”之类的鬼话。</p>
江涛心中暗自失笑，吃就吃吧，清蒸兔子头可是我的最爱。</p>
做木大人与东篱先生的“公徒”有啥不好的？年轻人嘛，本来就需要不断学习，需要兼容并蓄融会贯通，不是有一句话叫“圣人无常师”吗？</p>
“多谢刺史大人提醒，我这就当着二位师父啃个兔子头，但愿能够借您吉言做个合格的徒弟吧！”</p>
江涛起身冲胡刺史抱抱拳，撸起袖子从眼前的大瓷盆里抓起一只冷了的清炖兔子头，做出一副饕餮之态。</p>
“慢，”李皇叔伸手从江涛手里抢下兔子头，放回大瓷盆，“徒儿，你方才吃过为师煎的热茶不多时，这会儿又吃冷兔子头，怕是肚子消受不了啊！”</p>
胡刺史一瞧李皇叔对他新收的徒弟江涛如此无微不至关怀备至，心里更加地不好受，面子上更挂不住了。</p>
“李皇叔、刚老弟，真抱歉！”</p>
他一时抑制不住将心底的不爽，一股脑地发泄到了下人头上：</p>
“你们这些田舍奴养的，咋就没一点脸色！光眼巴巴瞅着羊排兔子头凉了鸭，为何不赶紧扯下去让霍大厨热热呢？！”</p>
仆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呵一下，赶紧低着头小心翼翼将冷了的饭食撤了下去。王参军的屁股下面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他悻悻地离席去了厨堂。</p>
李皇叔一碗香茗下肚，这会子整个人神清气爽，甚是清心寡欲，对胡刺史摆摆手，语气平和地劝道：</p>
“使君千万别上火，说到底咱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夹几片鱼生即可，今日重点是要招呼好木大人呀！”</p>
说着，他又转身拍拍木子戒的肩头，呵呵笑曰，“木老弟，你说是不是啊？”</p>
木子戒摇摇脑袋瓜，谦让道：</p>
“皇叔您才是今天这里最尊贵的客人！”</p>
这宴席就是东家的脸面，现在撤得只剩下一盘鱼生，胡刺史似乎觉得丢尽了颜面。</p>
“上酒！”</p>
俗语云无酒不成宴，胡刺史急中生智，试图以美酒化解尴尬局面。</p>
一眨眼的工夫，一个攒劲的衙役扛着一瓮瓮头春上来了。江涛见此架势，心中不禁有些紧张，看来姓胡的果然想要拿五谷精对付自己和木师父。</p>
年轻漂亮的女仆素手把盏，琉璃碗里绿波荡漾，酒香扑鼻，江涛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喉头动了动。</p>
李东篱还沉浸在一碗香茗营造的境界中，对美酒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出于礼貌起见，他接过酒碗亦掩袖饮了一碗。</p>
接下来轮到木子戒了，他却摇头道：</p>
“不好意思，木某今日身体有恙，遵郎中之嘱忌酒水。”</p>
江涛心里明白这是师父的托辞，便做了干证道：</p>
“郎中的确安顿过，木师父忌酒七日。”</p>
胡刺史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摆摆手示意仆人不要难为木大人。</p>
“木大人身体有恙，下官怎么不知道呢？都怨下官虑事不周啊！”</p>
胡刺史自我埋怨，一转眼便灵机一动，将矛头转向无辜的江涛道：</p>
“刚公子，你是木大人的徒弟。师父身体有恙，徒弟怕是照顾不周，因此本官罚你一碗酒。”</p>
木子戒连忙阻拦道：</p>
“胡刺史这话是何道理？就冲你冤枉我徒儿的这句话，本官看这碗酒应该罚你胡此时才是！”</p>
李东篱见状，捋一捋胡须，眯缝着眼弱弱地说一声：</p>
“老朽也觉得刺史大人该罚。”</p>
“胡某失言，胡某吃了这碗酒便是。”</p>
胡刺史说着，端起满满一碗酒咕嘟咕嘟饮干，脸涨得通红。他突然问木子戒：</p>
“木大人决意要离开兰州吗？”</p>
木子戒解释说：</p>
“不是本官决意要走。胡刺史或许有所不知，工部有令，本官与孙大人都得赶往凉州。”</p>
“既如此，下官怎敢强留大人？”</p>
胡刺史一脸无奈诉苦道，“只是……只是两位大人一走，这州城营建工作没有了主心骨，该如何是好啊？”</p>
木子戒听胡刺史如此说来，不禁笑道：</p>
“呵呵，胡刺史一百个放心，此事本官早已同孙少匠商议好了，让我徒儿刚涛全面负责，胡刺史您只要紧密配合他按计划推进便是！”</p>
胡刺史最不想要的结果最终还是来了。</p>
其实这种情况他早就有所预料，在他看来，木子戒对江涛失踪一事耿耿于怀，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p>
平心而论，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本领，他胡刺史毫不质疑，可唯一让他顾虑重重的是这小子与孔武杨雄走得太近。</p>
“呃——”</p>
胡刺史看似想要说什么，却又打住了。</p>
木子戒皱皱眉头道：</p>
“胡刺史莫非对本官的徒儿不放心？”</p>
“木大人误会了，怎么会呢？”</p>
胡刺史诚惶诚恐解释说，“州城营建前一阶段的工作不就是由刚木匠负责的吗？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呐！”</p>
接着，他用手背拭一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亲自斟满一碗酒，殷勤地递给江涛：</p>
“刚老弟，胡某对不住你。我想以前好多事都是误会，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清楚的。今日当着李皇叔与木大人的面，我敬你一碗，一切都在这碗酒里了！”</p>
胡刺史言辞恳切，江涛不禁为之动心，赶忙起身，用双手推了推，不好意思地说：</p>
“胡大人怕是想多了。实在抱歉，在下一会儿还要为师父赶车，可不敢酒驾哟！”</p>
“噢，对了。”</p>
江涛的话似乎提醒了胡刺史，他放下酒碗，转向木子戒道：</p>
“木大人，下官听说茶马道上近日劫匪猖獗，您一路向西，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可得对您的安全负责啊！要不，下官派州里的捕快班护送您到那边去，不知木大人意下如何？”</p>
“多谢使君一番好意，护送就大可不必了。木某身无金银财宝，劫匪们断不会看上眼的。”</p>
木子戒抚须而笑，李东篱却直起腰身，正色劝道：</p>
“木老弟切莫粗心大意，要我看你此行还是有人护送者为妙！”</p>
李皇叔如此一说，胡刺史便坚定了态度，大胆道：</p>
“不管木大人您同意不同意，下官都要派人护送您去，这是下官应尽的职责！”</p>
好意难却，木子戒不好再说什么。可这么一来，他还怎么好回长安呢？</p>
车到山前必有路，想这么多干嘛。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了，重新过火的清炖兔子头已经摆在了眼前，热气腾腾，木子戒来了食欲。</p>
一番客套之后，李东篱漫不经心地夹了几片生鱼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胡生河就近挑了几根蚯蚓塞进嘴里，江涛与木师父相互递了个眼色，抓起兔子头大啃起来……</p>
或许是桌案太大，或许是菜肴摆放不合理，今天这宴席胡刺史越吃越尴尬。</p>
李东篱自始至终轻描淡写地夹着眼前白白嫩嫩的鱼生，对别的肴馔不屑一顾。眼看着木大人与他的徒弟江涛风卷残云一般啃完了所有的兔子头，胡刺史自己却只能一根根嚼着蚯蚓……</p>
“刚木匠，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可否？”</p>
“胡刺史请讲。”</p>
“呃……你瞧咱公厨这方桌，客人们一块用餐多有不便。你能有什么法子让桌案四周的人都能吃到每一样菜肴吗？”</p>
胡刺史终于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想法，李东篱与木子戒愣了愣，似乎并未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p>
江涛却差点笑喷，强忍住笑咽下嘴里香喷喷的兔子肉道：</p>
“胡大人为何不早说，这没啥难的，我叫人打造一张桌面能够旋转的圆桌便一切ok！”</p>
“什么欧可？”</p>
胡刺史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连连摇头道，“不，圆桌不可以，必须得是方的。你能打造一张会转的方桌吗？”</p>
江涛略作思考，笑道：</p>
“方的也可以啊，我的胡刺史。”</p>
木子戒调侃道：</p>
“徒儿，那就索性为胡刺史打造一张长方形的转转桌吧！”</p>
胡刺史赶紧作揖道：</p>
“行啊，多谢木大人。”</p>
江涛急忙用手捂住了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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