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夫妇神情严肃地坐在两把凳子上，索洛奴站在孔二嫂身后一侧打起精神强装笑颜。亮崽与萨沙拉公主恭恭敬敬跪在三位长辈面前，磕头、敬酒，最后声音洪亮地喊了阿爷、娘亲，还对着索洛奴喊了声姨娘。</p>
萨沙拉公主的一声“姨娘”，叫得索洛奴心头一颤，孔武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p>
往事一一浮现，他忘不了凉州萨宝府毡帐里的奇香，忘不了长夜漫漫里毡帐里透出的微光与飘来的仙乐，忘不了她敞开心扉向他倾诉苦难成长史时含泪的微笑，更忘不了将致命的毒酒故意打翻的机敏与果敢！</p>
索洛奴就这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他孔武生命里转瞬即逝的一朵流星。虽说聚散皆是缘，但这别离来得太突兀，使孔武无所适从。</p>
一场不胡不唐不伦不类的结婚仪式，随着夕阳的余晖洒满院墙而告一段落，亮崽光荣地成位了凉州萨宝史盘陀的乘龙快婿。不但免去了“六礼”的繁琐，而且还获得了一笔如此丰厚的陪嫁，孔武本该开怀大笑，可这阵子他怎么也笑不出来。</p>
血脉还算纯正的孔氏家族，若要追溯上去，祖宗大概会离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并不遥远。他孔武竟为了给河西节度使大人一个面子，让孔亮这小子娶了个杂种胡的女子——哪怕是公主，这又算哪门子事呢？</p>
木已成舟，孔武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实，只能肚子吞下这枚苦果子。他在心里自己嘲笑自己真正地亏了先人。史盘陀这么迫切地将公主嫁过来，究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天晓得！</p>
“总管大人，首批三十车鲜苜蓿已经运抵金城南门外，郑二派小的进城来向您报告，不知大人您有何吩咐？”马场里一位绰号叫“千里驹”的冒着臭汗喘着粗气来向杨雄汇报。</p>
“嗯，知道了，让他们先走，本帅随后就到。”</p>
杨雄向“千里驹”吩咐毕，即刻起身对史萨宝说：</p>
“老朋友，天色不早了。既然公主的大事咱都业已安顿妥当，您就安安心心随杨某去五泉马场暂住一宿，今夜咱秉烛一叙，待明日一早杨某再带萨宝您鉴赏鉴赏我大唐宝马良驹，如何？”</p>
“如此甚好，杨总管！”史萨宝边向杨雄点头，便对亲家孔武道别，“亲家，孔降军，公举萨沙拉史某就交给您了，拜托！”</p>
“岳丈大人，请您一百个放心，亮崽会把公主萨沙拉当作自己的亲阿妹的！”</p>
孔亮依然抢在他老子孔武的前头向岳丈大人表了个态，公主萨沙拉却白了他一眼，小鸟依人般扑到父亲怀里去撒娇。</p>
“萨沙拉，我的小宝贝儿，巢里的小鸟羽翼渐渐丰满，总有展翅高飞的那一日；离开了萨宝府那个窝，你可要学会照顾自己，阿大时常会来看你的！”</p>
史萨宝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然后将一截黑纱遮住了萨沙拉的面颊。萨沙拉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自己已经嫁人了。</p>
杨总管呵呵笑道：</p>
“萨宝先生，闺女既然已经嫁给了我们汉汉，杨某看面最好就不遮了吧！”</p>
亮崽瞅了瞅身旁的萨沙拉，调侃道：</p>
“师父，亮崽看萨妹妹遮上这神秘的面纱更漂亮！”</p>
萨沙拉的眼睛好似会说话，顾盼之间，亮崽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他的眼眸赶紧从她灼灼的目光中逃离。</p>
“索洛奴，你也走吧！”</p>
“是，大人。”</p>
旧主发话了，她赶忙恭恭敬敬应承一声。这</p>
么多的人真是不知趣，居然没给她与孔哥哥告别的一点时机。她迅速地瞅了他一眼，如惊鸿一瞥般。他往怀里摸了一通，摸到了索洛奴的市券、卖身契，还有那丝滑芬芳的唇印丝帕。</p>
“孔某将人归还给亲家，这是她的市券与卖身契。”</p>
孔武将两块满是褶皱的羊皮纸摸了出来，递给史萨宝，却并没有将香丝帕子还给索洛奴。他看见索洛奴的手也往随身携带的小布口袋里伸了进去，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p>
“苏洛奴，你千万不要将那铜镜掏出来还给我，那可是娘子送我的宝贝！若是当着她的面掏出来，一切可就玩完啦！”孔武的目光紧紧盯着索洛奴的纤长的手指，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p>
终于，索洛奴的手迟疑了一下，抽了出来，并没将小铜镜拿出来。她红着脸瞥了他一眼，又赶紧挪到了孔二嫂身上。</p>
“姊姊，你保重，照顾好孔哥哥，奴家这就要走了！”</p>
索洛奴向孔二嫂深深鞠了一躬，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孔二嫂却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吧嗒，吧嗒，两颗饱满的清泪落在了索洛奴的发髻上。</p>
“索洛奴妹妹，姊姊真对不住你，姊姊这阵子后悔死了！”\0</p>
索洛奴哽咽道：</p>
“姊姊您别——别说了，咱都是女人，妹妹我懂得——懂得您的心！”</p>
孔武瞧着娘子与索洛奴和解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释然与感动，可一想到索洛奴从此不再与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他的心早都凉了半截子。</p>
“亲家，告辞，后会有期！”</p>
“告辞，后会有期！”</p>
史萨宝主动向亲家道别，紧跟着杨总管的脚步向门外走去。孔武夫妇跟在后面送行，再后头是一对新人亮崽与萨沙拉。萨沙拉此时拉着新姨娘索洛奴的手，眼含热泪，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言说。萨沙拉的俩小丫鬟辛夷紫苏也跟在她后头，一脸的伤感。</p>
杨总管的人早已经准备妥当了两辆马车。他吩咐一辆马车载自己与萨宝先生，另一辆马车载索洛奴。</p>
史萨宝与杨总管已经上了马车，在车窗里同孔武夫妇道别。杨总管笑着对徒弟孔亮安顿说：</p>
“亮崽，你同萨沙拉公主的结合可是一桩大事！鉴于此种情况，师父特准你几日假，你可要好自为之，好好同萨沙拉在一起哦！”</p>
孔亮明白师父这话的用意，因为师父的话郑重其事，脸上却挂着谐谑的笑。</p>
车夫就要赶车了，索洛奴却大喊着：</p>
“等，等一下，奴家有话要对萨宝大人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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