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黄土筑就的城，在西北风肆虐的戈壁滩上，一打坐就是数百年。黄河水在耳畔汩汩流淌，宛若日夜不停地讲述着一个无头无尾的古经。</p>
又是一年乍暖还寒的春，又是一个漆黑清冷的夜。金城告别了白日的喧嚣，渐渐坠入遥闻犬吠儿啼的梦乡……</p>
城若有灵，定会洞若观火，一群改变它命运的人已然悄然驻进它的心脏。它将在这群人的智慧与更多人的汗水里涅槃。</p>
胡刺史预事宽展（指事先能预计周全），一大早就安顿公厨打破惯例，准备妥几桌宴席，晚上要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p>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有人鼓瑟吹笙，有人咿咿呀呀哼曲儿。在一曲迎宾演奏中，胡刺史与众位大人按品秩高下尊卑长幼，分宾主落座。女仆们将盘子撑得高高，裸露着玉臂，挪动着莲步；若仙女下凡，脚下生风；丰盛菜肴在纤纤玉指上下了盘又上了桌。</p>
除了大唐官方菜品，长方的大方桌上还分外多了不少山肴野蔌。荤的有兔子、山鸡、鸽子，素的有地软、发菜、豆芽。</p>
这个季节，北方的草芽才探头，新鲜的菜蔬还得等上半年光景才能吃到。今日席上竟然有嫩嫩的豆芽，有新鲜的菘菜，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菜品。</p>
几位大人虽然身居天子脚下，偶尔也会参加一些高级别宴会，尝过大名鼎鼎的烧尾宴，但更多时候则蹲在皇宫廊檐下吃皇帝老儿赏赐的廊下餐，或是回到自家宅子里喝片汤或者黄米粥。时间长了，未免嘴里寡淡，肚里缺油水。</p>
没想到今日来到荒凉的大西北，热情好客慷慨大方的胡刺史当即就解决了这个问题。眼前这几样菜几位大人几乎从未见过，特别是江涛所谓“炒菜”更是闻所未闻，好似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这种烹饪法。</p>
江涛的“炒菜”，本来还需要一种叫做“辣椒”的调味品，同花椒、胡椒配合使用。可是偌大一个大唐，他至今还没见过一个人吃过这种东西。</p>
当然这与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很大关系。相对于泱泱大唐广袤无边的疆域而言，他脚踩过的土地是在少得可怜。</p>
江涛的味蕾已经好长时间没被这种叫做“辣椒”的玩意灼痛过了，那些个小精灵们很想念这种被灼痛的熨帖与惬意。</p>
因此，满嘴的味蕾连同肠胃都在挑唆他怂恿他。倘若在盛夏时节，走过某个山洼洼或者水沟沟边茂密的野草地时，他总会窥视野草里有没有这种 “辣椒”。至今却一无所获，以致于今晚的“炒菜“同样缺了神奇的一笔，不得不说是天大的遗憾！</p>
菜上齐了，陈酿开坛了，琉璃碗满上了。胡刺史轻车熟路，说几句让人听着顺耳舒心，但又不乏虚情假意的祝酒词，先干为敬。大人们下属们这才端起眼前大碗碧波荡漾的美酒相互示意，掩袖品尝一口，各自赞叹道“好酒好酒”，最后一饮而尽。</p>
秦郎中道：“好酒！真乃佳酿！”</p>
胡刺史抹一抹嘴角溢出的清酒，一脸神秘地问他：</p>
“秦大人，尝得出是何佳酿了吗？”</p>
秦童宝咂咂嘴巴，好似回味无穷，道：</p>
“此乃翠涛佳酿也！我大唐开国名相魏玄成当年敬献文皇帝的绿酒正是此酒，据说文皇帝品完此酒，龙颜大悦，欣然御笔题诗，诗曰：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p>
诸位大人应和道：“好酒，好诗！”</p>
胡刺史酸不溜秋打油道：</p>
“御笔题佳酿，郎口传妙句嘛！”</p>
一碗酒下肚，大人们开始咥肉的咥肉，夹菜的夹菜，解决肚子饿得咕咕叫的问题。</p>
胡刺史再斟一碗酒，单独敬秦郎中。江涛则很快就同师傅们谈起了筑城的问题。</p>
祁森大人问江涛：</p>
“州里负责技术的是不是你？”</p>
江涛点点头。</p>
“从明日早起，咱这些人马，一天也不能闲着了。”</p>
祁森大人又对匠作少监孙本方道：</p>
“我看这取土是个关键问题。年前钉那些个橛子时，我就仔细抓过这里的土，含沙量过大，黏性不足，看来得借土筑墙了！”</p>
江涛觉得祁大人这个“借”字用得太传神了。</p>
谈到了自己专业的问题，孙本方来劲了。他外号“土行孙”，并非浪得虚名。这土作的工程，至今还没有一个问题难倒过他。</p>
“关于土的问题，祁大人您多虑了。去岁测绘结束回京之时，我已将四方之土样采集齐全，做了全面的分析。挖掘城壕出土含沙量虽大，但若是从西山取红土配合使用，就能省不少的工。”</p>
江涛一听孙师傅的话，内心窃喜万分，因为自己原来也是这么设想的，只不过他为自己没能及早采四方之土样搞个实验而不无小遗憾。想法能同号称“土行孙”的大唐第一土作孙本方师傅不谋而合，你说他能不自我感觉良好吗？</p>
祁森大人道：</p>
“省不省功省不省料的当然得考虑，可是咱首先得把住质量关，这夯土围城，土的质量决定城的牢靠与否。城墙不但要能经得起南宫的验收，而且还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这城墙要在风雨里屹立千百年，还要在战火里坚如磐石！孙大人，我的意思你明白吗？”</p>
孙本方表示明白。</p>
“孙匠作，你说能省不少的工？那拉运转移土方量呢？是不是也会大幅缩减？”</p>
不知为什么，在一边同秦郎中谝得热火朝天吃得满口流油的胡刺史突然举杯投箸，来到这边插话。</p>
“那当然了，刺史大人。”</p>
孙本方十分自信的作答显然让胡刺史内心激动了起来，可他只是默默点点头，转而敬了他满满一碗酒。</p>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碗碟狼藉，乐声渐歇。胡刺史看诸位大人连日赶路，面带倦色，因此决定今晚的宴席告一段落。</p>
随后，胡刺史将几位大人安顿在了衙门客房的单间宿舍。实际上这里就成了州城营建的施工指挥部。</p>
江涛走进其中的一间，看着那熟悉的单人床榻、月牙凳，自然想到了自己同“郑公子”同处一室男女授受不亲的情形。他的心一阵狂跳，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艰难而又美妙的时日。</p>
“诸位大人，衙门里条件简陋，你们就先将就着住下吧。大人们千里迢迢，颠沛流离，来我兰州，还要为筑我新城郭操心费力，却只能住这寒碜的客房，胡某于心何忍？”</p>
祁森大人笑道：</p>
“多谢刺史大人，筑城是我们的本分，我们是奉旨行事。至于住处嘛，广厦万间眠不过三尺，我觉得这条件蛮不错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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