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北麓施工营地现场已经越发混乱,恐惧的叫嚷声,沉闷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这半个多时辰的时间过去,重伤的那十四个伤者又死去五个,一共已经死了七人。
随着“阴灵索命”的事态越发严重,现场的五百工匠和农人已经越发失去理智,他们开始暴动,想要冲出封锁逃走。
厍狄娜扎率领的百来名衙卒和卫兵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局面。
此时,只听得马踏奔雷之声由远而近,只见一群精锐甲士骑着骏马飞驰而至。
为首的是一名目光矍铄的老将,正是裴行俭。
裴行俭驻足片刻,看一眼现场局面,说道:“控制住,任何人不得离开。”
王方翼和程务挺马不停蹄,立即率领安西军熊渠营二百精锐骑兵飞速散开,对骚动的五百工匠和农人形成包围圈。
众兵士亮出长刀,长短弓皆利箭上弦,各式利器指向包围圈中的人,端的是杀气汹汹。
兵士们喊着:
“右武卫将军来也!”
“安西裴公前来主持大局!”
“任何人不许妄动!否则勿怪刀枪无情!”
众工匠和农人看着这些军爷的架势,他们看得明白这支军队是边地来的精锐。
北衙由长安洛阳世家子弟组成的禁军可没有这般行云流水般的骑术和阵列,还有这发自骨子里的腾腾杀气。
这些工匠和农人不得不安分下来。
王方翼和程务挺策马在包围圈前掠阵,高喊着:“右武卫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安西军精锐在此,必保尔等性命无虞!”
众工匠和农人听清楚“右武卫将军”和“安西军精锐”的名头,人心稍定。
安西军精锐名震天下,这支精锐能够横扫大漠,想必也能对付那些阴冥鬼怪?
右鹰扬将军李多祚、河源军经略大使黑齿常之也率领人马赶到。
裴行俭麾下精锐干将齐聚。
裴行俭和众将来到坑洞前查探,随即决定由程务挺和李多祚率领精锐进入坑洞,去查探个究竟。
程务挺和李多祚点了二十名精兵,吊上麻绳,吊入坑洞内。
如同幸存的工匠和农人描述的,坑洞很深,塌陷的坑道蜿蜒曲折。
他们下降了十几米,进入一片空阔的空间,果然是幸存者描述的那个“又深又高,不见底穹顶”的空间。
他们又下降十来米,来到“地面”上。
带进来的火把熄灭大半,他们努力用火石点火,维持仅剩的些许火光。
他们借着火光果然看见近处许多惨白、僵死的“阴魂”的脸,还有远处许多姿态僵死的“人影”。
众精锐将士结成环阵,刀剑弩机都扬开,谨慎地往前探索。
好在那些“阴魂”都没有动弹,像是石化的死人一般。
程务挺和李多祚细细观察那些“阴魂”,它们身上披着甲胄。
甲胄也像是石头的材质,摸着冰冷彻骨,令人毛骨悚然。
程务挺和李多祚率领兵士们步步为营地往前查探着……
~
与此同时,长安城安兴坊。
一个穿着五章纹襴衫的长者临风而立,一脸严肃。
他面前是一群五品以上的中央官员。
正是裴炎和他的狗腿子们。
裴炎:“这么说,裴行俭的人都已经到场了?”
韦庄站出来,凛然说道:“回相爷!王方翼、程务挺、李多祚等人都到了,裴行俭也正在赶过去。夯实地基,却掘开地底不祥之物,有阴兵甲胄,还有诡毒箭簇,这是极阴毒之兆!必须即刻施以镇邪驱邪**,以镇压邪祟!”
因为贞观到永徽年间的大唐皇室主要信奉道教,所以太常寺兼具了施行镇邪驱邪法术的职能。
韦庄急于表现自己,毕竟身为太常卿,虽说官位高,但一年到头来忙活些祭祀的事宜,其实没太多事可以干,这不是一个有实权的职事。
难得长安郊外挖出“凶邪”之物,他当然得抓住机会干点事情。
裴炎则是有自己的考虑。
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的对立愈演愈烈,如今已经达到必须分出一个高低的程度。
因为这涉及大唐的大政方针是倾向文治还是武功的根本问题。
所以在裴炎的角度,任何朝政事务透过现象看本质,其实都是文官集团对武官集团的斗争。
缩在后头的张不群探头探脑地站出来,说道:“长安郊外挖出凶邪,这是大事,那轮得到一群武夫在那儿指手画脚?此事理应由太常寺处置。”
张不群自从被薛绍一番打脸,已经从裴炎的首席狗腿子的位置上退下来。
韦庄更是义正辞严地说道:“一群武夫,如何能镇压邪祟?太常寺绝不可坐视不理!”
裴炎干瘦的双眼闪出精光,说道:“太常寺做足筹备,随老夫前往骊山北麓。尔等都随我来!”
众狗腿子声量震天:“喏!”
众多文官迅速赶出长安城,前往骊山北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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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务挺和李多祚查探了半个时辰,尽管他们全力维持,但火把依旧全部熄灭。
果然这里有阴魂作祟,邪灵作法,任何见亮光的阳气之物都不能进入这里头。
而且众将士开始感到胸闷,呼吸不畅,此地不能久留。
程务挺和李多祚搜集了一些物事,带着物事攀上麻绳,爬上地面。
只见他们带上来的是两套石头质地的甲胄,甲片之间用铜丝联结。
此外还有一些军用器物,比如颜色惨绿又幽黑诡异的箭头、戟头、矛尖等。
饶是王方翼、程务挺、李多祚、黑齿常之等久经沙场,见惯鲜血厮杀,但瞧着这些诡异的器物,仍然感到毛骨悚然。
裴行俭神色冷峻。
他一时也拿不准这些东西是什么物事。
莫非真是阴冥之兵的器物?
“这下面是冥兵啊!”
“莫非这是阎罗王统领的阴兵?那咱们犯了大煞!”
“咱们冒犯了阴冥司,这会惹来地府索命……”
“这些冥兵像石头人,被困在地底下,眼下被挖开了,入夜了会不会作祟?”
………………
随着安西军一番查探,混乱中流言更加在人群中传开。
此时日色已暮,“冥兵重见天日”、“挖出阎罗地府,厉鬼出世”的传言在人群中盛传着。
数百名工匠、农人瞧着天快黑了,都吓得越发失去理智。
冥兵就要杀来了,还不快逃命?
万一真的是厉鬼来了怎么办?
王方翼、程务挺、李多祚、黑齿常之等领着将士们控制局面,但是随着天色渐暗,局面越来越难控制。
这些工匠和农人不能放任他们流散,不然他们回到各自的乡镇里头,将“挖出地府冥兵”、“犯了大凶煞,阴冥司阎罗索命”等传言散布出去。
三人成虎,何况这是好几百人,这流言传播起来对社会秩序的影响是巨大的。
这里是长安城周边,是帝都所在,天下首善之地,这里如果产生混乱,后果将很是严重。
残阳如血,在山后淹没,夜色降临。
现场的恐慌达到顶点。
裴行俭:“控制现场,不许任何人等离开。派人前往长安告知天皇天后,若有不测,京师即刻戒严。”
程务挺:“得令!”
程务挺率领轻骑飞速赶往长安。
厍狄娜扎跟在裴行俭身边,瞧着天地沉入黑暗,她惶惑道:“义父,这可如何是好。”
裴行俭冷峻地看向远处。
只见一行人马如潮水般涌来。
正是裴炎和麾下众文官,还有太常寺的镇邪驱邪队伍。
裴炎径直来到裴行俭面前,说道:“右武卫将军,这里应当由我等接管。”
裴行俭看看太常寺的众人拿着各式祭祀器具,说道:“你们要在这里行驱邪之法?”
裴炎:“出现凶邪之兆,当然得由太常寺主持。”
裴行俭:“尔等带头行驱邪之法,岂不是告诉天下,长安出现了凶邪?天朝首善之地有凶邪出没?”
裴炎:“即是有凶兆,便应应对。”
裴行俭摇头,叹道:“裴相,你这不是合适的应对之法,长安出了凶邪,此事的影响难以估量。此事如果闹大了,后果恐怕危及社稷。”
裴炎:“那右武卫将军待如何应对?就这般带着兵将看管着这里?”
裴行俭:“总之不能行镇邪驱邪之事。这般凶兆面前,更应实事求是。”
裴炎:“这事怎么办,你说了可不算。”
裴行俭脸色冷凛,说道:“那便瞧瞧谁说了才算。”
裴行俭话音未落,王方翼、程务挺等立马站出来,喝一声,亮出刀身。
裴炎带着众文官寸步不退,他冷笑道:“右武卫将军好气魄,这便动武了?今日该见血便见血,明日让天皇天后论论公道。来啊,太常寺做法行事!”
韦庄领着太常寺的官员们喝一声,迅速动作起来,祭坛迅速地搭建起来。
裴行俭脸色冷凛。
没想到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在今日撕破脸了。
眼下的状况的确是非常难以抉择。
秉持公心的话,如果让太常寺的法事做了,这影响非常不好,可能对社稷安慰都有所危害。
但是裴炎一派的姿态如此强硬,当真见血的话,局面着实不好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