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花厅久坐。
原来李景山不喜交际，鲜少与人闲话，像这种别人家的闲事即便在城中沸沸扬扬的说遍了，他即便听过一两句，也从没有放在心上。
听容铮细说了甄姒宝的身世，他才恍然，又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本家，这证明你与父母情谊深厚，要好好待他们才是。
看着屋子里烧的檀香，正上方供奉的神龛，还有花几上放着的盆竹。不难看出这也是位爱好佛法的。
好在甄姒宝从前打理陶家，要与天南地北，各式各样的主顾打交道，所以不论什么东西，她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谈不上精通，但如何拿捏这些人的喜好，却很擅长。
甄姒宝知道礼佛之人多半信轮回因缘，便顺势，又将今晨发生的意外，略去了家中姐妹勾心斗角的部分，说了出来，跟着又叹气：
都是我不好。原是想和家人好好相处的，可是或许就是太在乎吧，反而出了错，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哥哥怪我，母亲却怪他和我生气，也怪起他来。好好的一个家，被我弄的好不安生。我心中有愧，这才来拜访先生，希望希望寻求先生的帮助。
李景山点头。
对于甄元泽，他自然有比其他学生更重的师生情谊在。
若不是觉得他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他也不会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对他大肆夸奖，甚至还引荐他做弟弟的徒弟。但是他并不是个热心的人，旁人的家事，也没有那个闲心去帮。
元泽那孩子很有心，每次回来，都会特地过来瞧我。若是他提起这事，我会劝一劝他。
容铮欲言又止。
甄姒宝也很明白，自己和景山先生不过初见，对方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张口就要东西，未免太不好了。可是为了哥哥也为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硬着头皮试一下了。
如今她对老先生有个大概的了解，只要说到他的痛处的，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四殿下，我有些话想和景山先生单独说。您看可以吗？她试图支开容铮。
容铮了然，起身离席。
李景山有些不解，说道：甄小姐。你哥哥虽然与我有师生之谊，但我与你初次见面，恐怕没有什么好说的。龙尾砚打碎了着实可惜，但既是你的无心之失，想来元泽想通了便不会怪罪于你。再者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好插手？
先生应该很器重兄长吧。甄姒宝双手放在膝头，暗暗握成了拳。比起索要一件东西，她其实正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是。李景山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与甄小姐并无关系。
我能感觉到为什么先生如此器重兄长。——因为他和您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年轻气盛，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胸怀大志，又，一样的自命清高。
我与兄长虽然是嫡亲的兄妹，但男女有别，随着年纪渐长以后却是要走上不同的路。说实话，他待我好或是不好，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母亲疼爱我，爹爹看重我，甄家一样可以为我遮风避雨。就像您说的，不过是一个砚台，或许过一段时间，他就气消了。可是，我却有别的主意。
先生，我自幼乡间长大，人微言轻，往夕只求个身家平安。可如今不同了，我是甄家的嫡女，有了更多的选择和可能，而不是只能像个普通农家女一样，到了年纪就奉命出嫁，一生平庸。
在哥哥没有回来之前，我就听娘亲说了许多哥哥的事情。我知道他是有大才的人，只是年纪太轻，又不懂变通，倘若入了官场，恐怕还没有将一腔热血洒出去，就被里面的规则和风气熏得晕头转向了吧。所以，先生才会在他想要入仕之前，引荐他拜在诗仙门下，与其在那种黑暗的地方撞个头破血流，倒不如早些看开，做个逍遥公子。
可是即便是先生您，到了半百之年，难道心中的那股火会熄灭吗？有些事情，如果不去做，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我和哥哥作为甄家的子女，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逃避的。只是可惜，我是个姑娘，甄家想走的路如果太瞩目，就太需要别人的帮助了。所以，我必须和我的哥哥戮力一心，日后才能共同进退！
一番话，洋洋洒洒，却又条理清晰，铿锵有力。
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竟然有一眼就洞穿人心的魄力。李景山深知，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而她所构想的未来，也正是他曾经期许过的，不由得连连惊叹：你，你你这姑娘。
甄姒宝冲他一笑，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又信佛法，应该不会像旁的那些腐儒一样，觉得女子就不能入朝为官，女子就不能为国为民吧？
好，好好！我相信你！
许多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证明。几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注定结局。
李景山抚掌大笑，道：万里桥边女校书，楷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蘅芜书院里的女学生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我从不觉得女子不如男子，但古往今来，能在史书上留名的女子尔尔。不过甄小姐，我相信，日后你一定大有可为！
呼。
果然，真君子果然要比小人容易讲道理的多。
甄姒宝欠身回礼：先生抬爱了。
你随我来罢。李景山笑呵呵的起身去推门，带着她往书房去，我一把年纪了，又孑然一身，虽然这半生藏私了不少好物，但百年之日，还不知要沦落何处。与其被人糟蹋，倒不如为它们寻个好归处。不过——甄小姐，我不只是为你解围，而是真心想要赠你好物，祝你锦绣前程。
多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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