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目之所及都是猩红一片。
已经不知道多久了，每天睁眼都是这样的景象。穿在琵琶骨的那根锁链几乎和血肉长到了一起，伤口每日结痂，又重新被鞭打撕裂。
甄姒宝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隐约看见不远处有烛光靠近，机械性地不断重复着：没有。真的没有，甄家世代为祁朝效力，爹爹还是两朝元老，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怎么可能贪墨、渎职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啊！
噗嗤。一声娇俏的笑声由远至近。
阴暗的天牢难得有了一丝光亮，甄姒宝觉得声音熟悉，于是努力打起精神望过去——
走来的女人衣着华贵，身量窈窕，满袖香风，发鬓上珠翠满盈，既然身处地牢，言行举止仍不疾不徐，颇有世家风范。如果不去看那双已经把怨毒表露无疑的眼睛，和嘴角讥讽的弧度，无疑是哪家的千金贵女。
不速之客在她面前站定：我的傻义妹。你该不会还觉得甄家是被冤枉的吧？
甄如珠？你你没事么？甄姒宝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义姐！前些日子二皇子做了太子，你夫君与他有过命交情，不如请四皇子去向太子、向皇帝求求情，求他们重新彻查甄家好不好？你我虽然不是亲生姐妹，可是甄家养了你这么多——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甄姒宝的话戛然而止，脸上赫然多了一道五指红痕。
只是比起这些日子的折磨，这点痛实在算不上什么，她只是一怔，又继续说了起来：义姐，我知道你恨我。如果当年娘亲没有找到我，那你就会一直是甄家的正牌大小姐。可是，这么多年了，爹娘对你一直都视如己出，我也处处都让着你，就连四皇子
她一滞，想起八年前在百花宴上，义姐甄如珠正因为得了宴上的魁首而被众人簇拥，自己因为在乡野间长大而格格不入，落寞的坐在一旁时，那个如月光般皎洁的男子走到自己身边，和自己攀谈，原来是因为他与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见到自己，不免心生怜惜，一来二去，聊起了春花秋月，竟十分投机，有着好像说不完的话。
只是知道他走，她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几天之后，皇帝的一纸婚书落到了她的头上，将她许配给四皇子。她才终于知道——那日与自己把酒言欢的琅琅公子，便是生母是宫女，却凭着才华能力在十二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帝最重视的庶子：容铮。
原本是很好的。
如果她没有在大婚前两日喝下了一碗下人送来的酒酿桂花圆子，就不会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柴房，身边是个不着寸缕，正呼呼大睡的，刚来的国公府不久粗使仆人。
即便甄家费劲心思封口，流言还是飘了出去。她不仅无言再见容铮，也为甄家门楣抹黑，可是大婚在即，容不得这种变故。为了顾全所有人，她去求了甄如珠，亲自为她盖上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张红盖头，送她坐进了那顶前往四皇子府的大红花轿。
也是我让你的。她轻轻说。
切。你让我的？呸——自从你来甄家之后，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甄如珠双手一抱，语气有些懊恼，早知道皇上一直属意的是二皇子，当初就不给你下药了。毕竟虽然叫你身败名裂很爽，可我也要为我自己的前途考虑呀！唉，好在二皇子对我旧情难忘，我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
什么？！
甄姒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下药？！当年是——是你给我下药？！
是啊。很奇怪么？我是宛城第一美人，才貌双绝，追求我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他容铮凭什么瞧不上我？不过是觉得我太耀眼，他配不上罢了。只不过他生母微贱，确实需要一个扶持，所以才把目光放到了你的身上。我看他当年确实有几分本事，又是你是心头好，便抢了过来。谁知道——
谁知道他竟对甄姒宝是真心！
自己嫁过来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夫妻之实，害的她被扣上个‘不下蛋的母鸡’的名号。甄如珠有苦说不出，便把加倍的恨通通都还到了甄姒宝的身上。不仅四处散播她**的消息，还暗中撮合，让她嫁给了曾经倾慕自己多年的陶家荣，并授意他对她百般折辱。最后甄家被抄，陶家荣这个好女婿精心准备的‘证词’功不可没。
可是还是好恨！甄如珠一想到容铮这几日为了甄家心力交瘁，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自己时，心中的妒火就熊熊燃烧起来。她懒得再装，索性把这些年桩桩件件的设计都告诉了她，看见她惊惧又绝望的眼神，才又畅快起来。
对了。念在你我姐妹一场，我劝你还是别为甄家费心了——你爹半个月前就被发配边疆，我已经买通了途中的官吏，差不多这两日，应该就能收到那边送来的甄茂在押送途中葬身虎口之类的讣告吧。至于你娘王茹呵，那个贱妇，也就五日前吧，死活不肯被进青楼，领着你们家几十位女眷一道自尽了。啧——死都死了还给人找不自在，把那么多人丢去乱葬岗，得花多少功夫啊~
甄如珠一字一句的说，把甄家倾覆的惨状讲得绘声绘色，期待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最后歇斯底里的表演。
可是没有。
良久，瘦的形销骨立的女囚好像才回过神，定定的看着她，轻轻一笑：我明白了。恐怕这些日子对我的拷问，也不是真正的查案，而只是你为了报复我的私心吧。
甄姒宝的语气平静如水，即便被百般折磨，那张如花的面庞却没有枯萎。
她又笑了一下：呵，是我太傻了，竟一辈子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爹娘，还有，实在不该。不过，你若真的春风得意，哪有闲工夫来看我这丧家犬？特地跑来大牢这腌脏地方跟我说这些，就为了看见我的痛苦，好叫你快活些是不是？
我
偏
不。
这一生醒的太迟，我也只能这样不遂你的意。
可——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让你千百倍奉还！
她没有流泪，嘴角却有血源源不断的流出来。眼中刚刚旺盛的光芒在顷刻间熄灭，整个身子像只残破的风筝，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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