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六最近越发琢磨不透苏窈的心思了。
她每天跟着苏窈伪装翻墙去苏府，连着三日，悄然潜进了苏尺的书房，但是苏窈只让她守在外面，有什么动静好提前通知她。
一般苏窈待在书房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进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的时候也两手空空，根本不知道她进去到底干了什么。
今日苏窈和冥六又去了一趟苏尺的书房，从苏府出来以后，苏窈没有和前两日一般直接回了王府，而是和冥六换了一身行头，径直奔向了西市。
“小姐，西市最近难民泛滥，不太安定，还是不要去了吧。”冥六听闻苏窈要去西市，立即出声阻止道。
“我就随便逛逛，再说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你身手厉害，肯定没问题的。”苏窈安抚后拉着冥六径直进了西市。
苏窈早就听闻过西市流民泛滥，但是因为顾忌蹲守在回春堂的耳目，所以近来一直避开西市而行。
今日她早就做了来西市的打算，所以装扮也和往日截然不同。
没带帷帽，穿着朴素，身量也不高，加上易容，现在的她只是一个长得极其普通的少年。
至于冥六，今日没有戴恶鬼面具，而是带的另一种面具，和人脸极其贴合，和苏窈走在一块的时候就像是兄长。
可是两人在西市溜达了一圈，发现大多数商铺都大门紧闭，宽阔的街道上零零散散地摆了几个摊子。
已经到了饭点，苏窈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在卖吃食的包子铺。
“来一笼包子。”冥六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最欢喜，从衣兜里面掏出了一点碎银。
商贩正欢喜今日终于开张了，接过又有乞丐找上了门。
“求求你，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位瘦骨嶙峋的妇人双手合十苦苦哀求道。
商贩见此立马转身从身后拿出了一根木棍，指着妇人威胁道：“滚滚滚，被耽误老子做生意！信不信我一棍子打死你！”
那妇人被商贩的木棍吓得浑身一缩，下意识遮了遮身后，目光却缓缓落在了苏窈手里的包子上。
“公子，求求你，给点吃的吧。”一位瘦骨嶙峋的妇人蹒跚拦在了苏窈面前。
苏窈的穿着分明很朴素，可是落在这些难民眼中，已经是很体面的公子哥了。
何况，她还有钱卖得起包子吃。
“小公子，你可别烂好心，现在西市的乞丐多得像老鼠，你今天好心救了一个，明天就有无数个老鼠缠上你，有的甚至比老鼠还恶心。”商贩颠了颠手里的木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备着这根木棍吗？”
苏窈微微蹙眉，未搭话，视线反而落在了妇人一直遮掩的身后。
商贩大概今日没有什么客人，又或者这几日不安生，都没有解闷的好去处，也找不到倾诉的好对象，即使客人不曾搭话，他还继续自问自答。
“就是为了防这些乞丐！一个个跟抢匪一样，只有棍子才能吓唬住他们！”
那边商贩在自问自答，这边妇人殷切地望着苏窈，缓缓靠近。
“做什么！”冥六出声呵斥，甚至右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软剑剑柄上，十分戒备。
“小六，她们不会伤人。”苏窈说罢朝着冥六摇了摇头，示意她将手从剑柄上拿开。
那妇人看出面前的两人，渐渐察觉出什么，可是眼睛落在苏窈面前的一笼包子上面，便再也移不开了。
“小公子，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过东西了。”
妇人再次遮了遮身后衣角，双手合十乞求道。
“娘……我饿……”有一道细弱蚊蝇的女童声音从妇人腿后传来。
苏窈这才看清，原来妇人宽大的衣袍里面还藏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身量不及妇人的大腿，而且面黄肌瘦的，但是那双眼睛却明亮得很，探出的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苏窈手里的包子。
“小妹妹，给你吃。”苏窈对上那双渴求的眸子，没有办法不动心。
当初小月便是这样看着她，她便立即决定将小月带回家了。
想来这个母亲很爱护小姑娘，大概是担心她被欺负，所以用宽大衣袍护着她，将她藏起来不被人发现。
看着眼前这一幕，苏窈心里还有些发堵，也不知道娘亲和小月，现在如何了？
那小姑娘虽然眼馋包子，却只是怯生生地望着苏窈她们，就连对方拿出了包子，也不敢伸手去接。
妇人瞧见香喷喷的包子，狼狈地吞了吞口水，垂眸看见自己女儿同样饿极了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
“快谢谢公子！”妇人出声教导道。
小姑娘虽然一双眼睛都被包子吸引了，还是乖乖感激道：“谢谢公子。”
小姑娘感激言罢才走上前接过了包子。
妇人不贪心，讨要到吃的以后便带着小姑娘离开了。
“小六，看见这一幕你有什么感受？”苏窈看着渐渐走远的母女出声问道。
冥六站在苏窈身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又或者她脸上的面具体现不出什么表情。
“可怜，可悲。”冥六回道。
“这些并非她们的过错，惩罚却要她们去承受。”苏窈叹息一声，缓缓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掌。
蚍蜉之力难以撼树，但是不去做，怎会知晓结果如何？
本来在一旁看热闹的商贩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嘈杂声，脸色一变，不悦地埋怨道：“又打起来了，这生意真是没法做了！赶紧收拾收拾关门！”
商贩一边言语，手下也没闲着，极其利落地杂货尽数收好准备关门。
彼时西市不同于往日的喧嚣，商户大多关紧了门窗。
极少有人摆摊，而且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收摊。
往日西市也多时南来北往的人，可大多数都是来京都有活路可走的，买卖行当，地上地下，很是兴盛。
可是难民来了，甚至犹如蝗虫过境，斗殴打架之事愈发频繁，偷盗之事也经常发生。
原先在西市开店的商户们如今也不求挣钱了，只求熬过这段日子。
西市以前包容接纳各方之人，本就是京都有些特别的存在，治安稍微松懈，如今治安更是薄弱。
商贩收拾了货物，关门之前瞧见苏窈两人还站在原地发呆，连忙出声提醒：“你们也赶紧走吧，这些人打起架来可是不要命的！”
苏窈和冥六自然也听见了不远处的拳打脚踢声以及痛呼声。
但是痛呼声有些古怪，好像只听见一个人的痛呼，而且越来越弱。
冥六见苏窈抬腿要往嘈杂声的方向走去，立马伸手拦住了她。
“小……公子，难民凶煞，集体斗殴，恐误伤。”
“再犹豫就要出人命了，何况这些难民都不会功夫，不敢将你我如何，我过去瞧瞧。”苏窈说罢便大步向嘈杂处走去了。
冥六见拦不住苏窈，急得烦躁地挠了挠头，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黑影，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即追上了苏窈。
“住手！”苏窈朝着人群大喝一声。
彼时所有人闻言都看向了发声之人，瞧见是一个少年，皆没有将其放在眼里，有人甚至威胁道：“小娃娃不懂事就赶紧滚回家，凑什么热闹！”
围在人群外面的乞丐个个长得高大，个个膘肥体壮，根本不像是乞丐。
事实果然和苏窈预料的差不多，是一群人在围殴一个人。
因为众人围着，苏窈无法得知最里面的场景，却能听出，里面被殴打的那个人气息越来越弱了。
“高秀才，你可真是威风，听闻前段时日还见了当今圣上，那你给我们这些乞丐讲讲，圣上长啥模样呢？”言语之人说罢又狠狠地踢了倒在地上的高秀才，见他没有动弹，又朝他吐了一口口水。
很快又有人上前补了几脚，怒骂：“狗娘养的，果真是读过书的，就是会算计！把我们诓来京都给你作保，如今你发达了，便把我们都忘了，你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只能吃野菜树根！”
苏窈靠着灵敏的耳力得知里面的人是“高秀才”以后微微一愣，来不及犹豫，立即大喝一声。
“赶紧住手，我已经报官了，官兵马上就会过来，你们若是想被抓就继续打，出了人命谁也别想活着从牢狱中出来！”
到底还是百姓，听闻官兵要来，纷纷慌了神，就连外面围着的那几个大汉也纷纷散去。
中间那几个动手打人的人没了旁人遮掩，神情更是慌张，愤恨地瞪了一眼坏事的少年，然后快步跑远了。
刚刚还嘈杂的借口几秒之中再次恢复安静。
苏窈上前探了探被殴打之人的鼻息：“还有气，小六，赶紧让人帮忙把他弄回去！”
随行的小六见苏窈又要捡人回王府，脸色微微一变：“公子，此人身份不明，而且如此重伤，恐怕……”
“小六，我知晓这一路有人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是王爷安排的吧？现在让他立即显身，此人身份特殊，必须得救，就算是只有一口气，我也要将他救活！”
苏窈言语时神情格外严肃，不似平日的温和。
因为苏窈的脾气好，小六平日里使点小性子，苏窈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但是此时的情况容不得她使小性子。
冥六也感知到了苏窈的严肃，心里莫名胆怯，不敢违背，只能将暗处保护苏窈的冥卫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