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脑中天人交战, 一时也决定不好,是遮脸好呢,还是遮羞好呢。
因着一时没有决定好, 祁律便怔愣在当地,而且动作相当豪爽, 保持着高抬腿踩在池子外面的动作……
就这样, 隔着浓浓的雾气,祁律与天子对峙着。祁律发现, 天子的眼神越来越差, 越来越差,差的恨不能冒出火来, 好像在狠狠瞪着自己, 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祁律怔愣着, 姬林此时此刻的心里, 的确能喷火, 不只是眼睛,心窍里也都是火焰, 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之人,就这么坦诚相对,而且一脸毫无防备的模样。
姬林眯着眼睛, 眼神越来越可怖,越来越可怖, 嗓音也沙哑无比,还是姬林反应快,立刻转身说:“寡人一会儿再来。”
他说着便要离开,祁律一听,也忘记了公孙滑的言传身教, 手忙脚乱的去抓自己的衣裳。他伸手一抓,热汤池子有些打滑,再加之他泡的时间太久了,旁人泡温汤全没有泡一个半时辰的,差点子就煮熟了,祁律脑袋里晕乎乎的,身子一歪,“嘭!”一声直接栽在了温汤里。
一声水响,伴随着祁律的惊呼,姬林本克制着自己已经要离开,听到祁太傅的喊声,立刻回头去看,便看到祁太傅掉进了温汤池中,吓得天子立刻大步冲过去,也不顾自己还穿着衣裳,直接跨进温汤池中,一把将祁律抱起来。
“哗啦!”一声水响,两个人却都湿透了,不同的是,祁律还是那么“坦然”,而天子的黑色衣袍紧紧勾勒着野性的肌肉线条,手臂肌肉隆起,直接将祁律一把打横抱了出来。
祁律浑身软绵无力,他可是在温汤中泡了一个多时辰的,将近三个小时,整个人都快成干儿了,又受了“惊吓”,更是软绵绵拿不起劲儿来,任由天子抱着自己从温汤池中走出来。
祁律脸色潮红,浑身无力,好端端一场旖旎的温汤邂逅,却吓坏了天子。姬林赶忙拽过祁律的衣裳盖在他身上,又把自己的黑袍脱下来,虽然湿的,但好歹能裹上,抱着祁律快速跑回寝殿。
祁律被天子一路抱着,恨不能昏死过去,因着他浑身湿透,一脸狼狈,从温汤池到寝殿,一路上那么多寺人宫女还有侍卫,全都参观了一个遍,祁律感觉明天肯定能传出各种各样关于自己的绯闻。
偏偏祁律只是觉得头晕眼花,却没有真的昏死过去,真是叫人后悔不迭。
姬林可顾不得那么多,抱着祁律跑回寝殿,立刻叫来了医官。祁律瘫在榻上,医官还以为发生了甚么,检查之后便说:“回天子,太傅并无大碍,只是泡久了温汤,因此有些虚弱,多饮水,散散热便好了。”
天子听着医官的话,狠狠松了一口气,祁律听着医官的话,却觉得脸面儿丢了个干净,还是晕过去好一些,起码能掩耳盗铃。
等医官退出去之后,姬林立刻端了一只羽觞耳杯来,里面放的是温度不高的凉水,将祁律扶起,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说:“太傅如何这般不小心,泡个温汤竟也能出事儿,倘或寡人没有看到,可如何是好?”
姬林一面后怕,又一面担心,复又安慰祁律说:“医官说了,没什么大事儿,多饮些水,好好歇息一番。”
祁律几乎没有喝水的力气,软绵绵的靠在天子怀里,若是平日里枕着天子的“大胸”还能遐想一下,今日便像个小可怜儿,一点子非分之想也不能够了。
祁律心里委屈,都是公孙滑出的馊主意,泡温汤没能泡到天子,反而差点把自己泡死!
姬林眼看着平日里很有朝气的祁太傅今日像个小可怜儿,心里也心疼的厉害,给他喂了一些水,让祁律慢慢躺下来,因着怕他太热,那热气没有散出去,便取了蚕丝的被子给祁律盖着,说:“快睡罢。”
祁律迷糊糊的,也顾不得太多了,一歪头便睡了过去,睡过去的时候还在想,明明勾引是如此暧昧的事情,却被自己闹得如此尴尬,自己是不是当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祁律昏昏沉沉的睡着,后半夜才感觉好了一些,因为养精蓄锐已经足够,第二天醒的竟然很早。
他睁开眼眸,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是薛国的寝殿,而自己躺在寝殿的软榻上,这明明是天子该燕歇的地方。
祁律恍然大悟,是了,昨天晚上自己出丑,差点泡死在温汤中,是被天子当众抱回来的,一想到这里,祁律连忙捂住自己的脸面。
祁律坐起身来,一坐起来,蚕丝的被子便滑落了下去,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凉丝丝的,低头一看,好嘛,竟如此“坦诚”?
祁律昨日热晕了过去,医官让祁太傅注意散热,天子特意取了蚕丝的被子过来,因此也没有给他换上衣裳,如今变成了这副坦诚的模样。
祁律赶紧拽紧被子,四周一看,衣裳放在一边,整齐的叠着,他连忙悄声下榻,抓起自己的衣裳赶紧套上。祁律心想幸好幸好,天子没在这里,否则又要尴尬了。
祁律随便的套上衣裳,把外袍抱在怀里,都没来得及穿上,悄无声息的往殿外摸去,他刚一出内间,赫然看到天子竟然躺在外间上夜的小榻上。
其实天子燕歇之时,是需要寺人和宫女上夜的,外殿也有一些小榻,是供人小歇的,不过姬林燕歇的时候一般不让人在殿中,小榻自然就空置了。
昨日晚上,祁律睡下之后,姬林一直守着,一直到午夜,姬林要变成小土狗,这才来到外间的小榻躺下来。
天子身材高大,蜷缩在小榻上,那模样真是又俊美又可爱,让祁律恨不能上去轻薄一番天子。
只不过……如今时机不对,祁律还记着昨天自己出丑的场景,赶紧抱着衣裳,轻手轻脚,熟门熟路的逃跑了。
“吱……呀……”祁律轻轻推开寝殿的大门,从门缝溜出去,然后又“吱——呀——”轻轻的将门缝掩上,本以为神不知过不觉,哪知道刚刚一回头,“嗬!”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寺人和宫女已经在殿外伺候了。
寺人看到祁律出来,连忙说:“祁太傅,您的身子没事儿了罢?”
祁律干笑一声,寺人十分关心的说:“哎呦喂,祁太傅您不知道,昨夜您是被天子给抱回来的,天子抱着您呦,那叫一个着急,把医官全都找来了!”
祁律怎么不知道?他当时是醒着的,泡温泉又没喝温泉,自然不会断片儿,记得是清清楚楚。
祁律打着哈哈,赶紧便跑了。
祁律一口气跑回自己下榻的屋舍,果不其然,一进去就遇到了獳羊肩,獳羊肩三番两次的见到太傅抱着衣衫跑回来,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因此没甚么可意外,反而说:“太傅,要沐浴么?”
祁律一听,后背发凉,立刻说:“为、为何要沐浴?”
祁律上次抱着衣衫跑回来,就要沐浴,因着那时候他醉酒和天子做了不可名状之事。这次抱着衣衫跑回来,则是因着昨夜晕倒在热汤里,本质是不一样的,但都是抱着衣衫跑回来。
獳羊肩这么一说,祁律没来由脸皮子发烫。獳羊肩是无心的,但祁律还是觉得自己被小绵羊调侃了,说话都没来由打了一个磕巴。
獳羊肩有些奇怪,歪头看了看祁律,祁律禁不住獳羊肩审视的目光,明明自己和天子甚么也没发生,却莫名心虚的很,赶紧让獳羊肩出去,借口自己还想再睡一会子。
獳羊肩离开之后,祁律把自己摔在榻上,便听到“叩叩”的敲门声,不是旁人,便是那个乱出主意的公孙滑。
祁律把昨夜的事情告诉了公孙滑,公孙滑听了之后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一张美艳的脸都憋红了,祁律觉得自己真是有本事儿,能把美人儿逗得花枝乱颤,只不过这笑容若不是“嘲笑”便更好了。
公孙滑笑得眼泪都冒出来,说:“昨日夜里,滑听闻天子抱着太傅进入寝殿,还以为太傅的手段高明,哪成想……”
“不要笑了。”祁律头疼不已,用被子蒙住自己,说:“太傅想静静,别问太傅静静是谁……”
祁律趴在榻上,感觉到公孙滑深深的恶意,他刚想要自我反省一下,獳羊肩去而复返,说:“太傅,薛公子来了。”
祁律有些奇怪,这一大早上的,薛魏过来做什么?若是祁律没有记错的话,薛魏从今日起,可是要到容居的身边,给他做三个月的小臣,怎么还有空闲跑到自己这里来?
祁律便让獳羊肩请薛魏进来,薛魏很快进来,恭敬的作礼,说:“魏见过祁太傅。”
祁律又恢复了一派高深莫测的太傅模样,面容十分温和,说:“不知薛公子前来,可有什么事情?”
薛魏拱手说:“不瞒太傅,其实魏今日来,是来给容相传话的。”
原是如此,薛魏今日一早,已经去容居那里报道了,也就是说,薛魏现在是容居手下的一个小臣了,要对容居言听计从。
这一大早上的,容居已经开始“找不痛快”,他给薛魏出了一个难题,当然这个难题也是针对祁律的。
薛魏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说:“这么一大早上劳烦太傅,魏心中也着实惭愧,只是那容居,一定要太傅为他做早膳。”
祁律答应了容居,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内照顾他的饮食,如今时辰还早,不过再过一会子便是早膳时间,容居这不就来出难题了么?
容居让薛魏来传话,告诉祁律自己想要吃甚么滋味儿,点着名的要早膳,薛魏自然尴尬了,虽传话是传达容居的意思,但是一个不留神,很可能对祁太傅不恭敬。
经过昨夜天子抱着湿身的太傅狂奔这个事儿,谁不知道太傅是天子的心尖儿宠,若是得罪了祁太傅,便是开罪了天子,哪里会有好果子?
因着这些,容居也是算准了,才让薛魏过来传话的,一方面难为祁律,一方面难为薛魏,简直一举两得。
祁律便知道容居是个小作精,不闹腾闹腾,他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也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反而很亲和的说:“倒是麻烦薛公子传话了,容相可是点名要食什么?”
薛魏当真是佩服起祁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祁律的这个气量。薛魏在容居面前也不生气,但薛魏不是真的不生气,而是假的不生气,他知道如果自己生气,容居会更畅快,所以薛魏尽量让自己不生气,用城府掩盖自己的怒意。
而祁太傅是真的不生气,容居一大早上便要点名吃喝,还让天子眼前的红人祁太傅亲手做汤羹,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必定要勃然大怒的,然,祁太傅一点子也没有恼怒的模样。
祁律自然是不生气的,毕竟他事先已经答应了容居这个小作精,会料理照顾他的饮食,只是做个膳食而已,祁律又善于此道,并没有轻看一点子,为何要生气?再者说了,就小作精那身子骨儿,祁律也不放心旁人照顾,免得小作精不作了,身子骨儿却禁不住高强度的压榨,无法给天子效力,这不是白搭么?
薛魏立刻说:“容相言,想食鸡子。”
鸡子就是鸡蛋。
薛魏果然还有后话,说:“容相还言,这鸡子不能油炸,容相不喜油星太大的吃食,但是水煮的鸡子又有一股子腥气,容相也不喜欢,请太傅不要破坏鸡子的外形,连外壳也不要破坏,却要入味儿,新奇,是容相没食过的味道。”
公孙滑一听,皱起眉头来,他虽长相美艳,平日里看起来柔弱万千,但一皱起眉来,倒是有一股子奸臣的狠劲儿,幽幽的说:“容相这是点着名的折腾太傅罢?”
薛魏恨不能跪下来请罪,祁律拦住他下跪的动作,说:“薛公子不必谢罪,这不是薛公子的问题,再者……”
祁律幽幽一笑,说:“容居这个小作精,绞尽脑汁的想要难为律,律怎么好叫他得逞呢?”
容居要吃鸡子,但是鸡子不能打破,也不要煎鸡蛋,也不能用油炸,还要入味儿,不吃鸡蛋的腥气,在旁人眼里看起来简直便是一个世纪难题,摆明了没事儿找事儿,但在祁律眼中,简直太小儿科了。
三个字便能解决容居的难题——茶叶蛋!
在春秋这个年代,茶叶也叫作苦菜,虽然有茶叶这种食材,但是人们只是把苦菜当做是菜吃,并不用来沏茶泡茶,所以觉得苦菜的味道不是很好,一般贵族都不会食苦菜。
殊不知茶叶这东西在日后的历史长河中,能制造多少财富。
祁律便是个喜爱茶叶的人,也研究过很多茶叶的菜色,之前还管天子“借钱”买过很多茶叶,如今便派上了用处,做一道茶叶蛋。
水煮鸡蛋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容易入味儿,而且很多人嘴巴很叼,吃不了鸡蛋的腥气味儿,觉得蛋黄又干、又刮嗓子,还有股怪味儿,而蛋白和它的颜色一样,没滋没味,吃起来不香。
茶叶蛋正好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用茶叶入味儿,乃是早餐的佳品,做一锅茶叶蛋可以吃好几天,而且是越泡越入味儿,方便又好吃。
祁律立刻进了膳房,将茶叶蛋煮上,煮上茶叶蛋之后,又琢磨着做些甚么其他早膳来吃,只吃鸡蛋可不行。
祁律熬上了一锅白粥,又弄了一些面来,打算再做一道手抓饼。
手抓饼酥脆焦香,层次分明,不管是早饭还是晚饭,就是当零食吃也好吃,手抓饼和烤冷面那都是当年风靡地铁小吃摊的当红小吃,简直是百吃不厌的类型。
祁律弄了一些面,便准备做这个手抓饼,就着白粥和茶叶蛋,再弄一些现成的腌小菜,这一顿早饭虽然简单,但绝对令人满足。
手抓饼也是有诀窍的,想要做成外面卖的那种层次分明,层层酥脆的模样,其实有一个小窍门,便是将面一圈一圈卷起来,弄得好像花圈儿一般,然后再直接赶平,如此一来烙出来的手抓饼便层层分明,稍微一碰,一圈一圈可以直接撕下来,酥脆的掉渣,焦香四溢。
祁律做好手抓饼,将茶叶蛋盛出来,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并没有立刻端着送过去,而是让獳羊肩先给天子送去一份,这才又装了一份,装在承槃里,端着往容居下榻的屋舍去了。
因着如今的容居是“半归降”的状态,所以门口的虎贲军撤离了一般,但是没有完全撤离,容居的活动范围还是受到约束的,只有屋舍和门外花园这一段路程。
祁律端着承槃来到容居的屋舍之时,容居竟然还没有晨起,懒洋洋的歪在榻上,室户挂着帐帘子,室内没有一丝光线,衬托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容居在锦被中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条条的从榻上起身,里衣的带子都给蹭开了,半露着香肩。容居的样貌很普通,可是他身材非常好,一股子风流的气息扑面而来。
薛魏随着祁律走进来,便看到容居这幅模样,而祁太傅一点子也不避讳,十分坦然的直视着容居。
容居幽幽一笑,说:“太傅,怎么,看上了容居的身子么?”
祁律淡淡的说:“律只是在想……容相若是再懒一会子,这手抓饼怕是冷了,便失去了滋味儿。”
容居口中“啧”了一声,将自己的衣裳拽起来,老老实实的起身,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子焦香的味道,说不出来的喷香。只不过是一只饼子而已,容居甚么样的饼子没食过,却从未闻过如此焦香四溢的饼子,当真有些好奇。
容居洗漱之后,也没有换衣裳,直接懒散的坐在席上便准备用早膳。
他先检查了祁律做的茶叶蛋。茶叶蛋的颜色仿佛是在鱼露中浸泡了一般,但是闻着没有鱼露的腥味儿,容居审视了一番茶叶蛋,不知怎么做的,祁律笑眯眯的说:“容相可检查清楚了?这茶叶蛋可比容相要漂亮多了。”
容居被祁律撅了一下,说:“光是好看可不行,还要美味,不是么?”
容居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薛魏,态度傲慢极了,昂着下巴说:“不长眼睛么?等着我来剥壳?”
薛魏额角的青筋蹦了两下,不过还是很恭敬的给容居把鸡蛋剥壳,规规矩矩的放在碟子里。
一碗白粥,一张手抓饼,还有一只茶叶蛋,一小承槃的腌小菜,这早膳对于容相来说,可谓是清淡至极了,毕竟容居高居徐国国相,虽徐国并不算太强大,但是贫富分化同样严重,容居的一顿早膳不知道能做多少人的口粮。
容居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几样,眼神甚是不屑,他捏起小匕,舀了一勺白粥,轻轻的吹凉,慢慢放入口中。
平凡无奇的白粥入口绵软顺滑,竟是比一般的白粥香醇很多,还带着一股子的米香味儿,一口下肚暖洋洋的,驱走了初秋清晨的凉意,竟然十足开胃。
容居有些惊讶,当即又咬了一口茶叶蛋,鸡子的味道和淡淡的茶香混合在一起,一点子也不腥气,蛋白又弹又滑,蛋黄又嫩又香,无论是咸味还是香味都无比的恰到好处。
容居更是惊讶,但是他没说话,立刻又品尝了一口手抓饼,手抓饼里面什么也没有卷,毕竟容居刚刚中毒,还是要食的清淡一些为好,但那饼香的味道简直不容小觑,一咬酥脆掉渣,这种主食愣是能让容居白嘴一口气全吃了。
薛魏清楚容居的性子,他摆明了难为祁太傅,还以为容居吃一口后,便会找各种各样的茬子说难吃,哪知道容居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复又吃了一口,紧跟着便是一口接一口。
容居身材纤细,身为徐国贵胄之首,那用膳的动作是高贵又不失做作,而且容居是个小作精,简直做作到了极点,而容居吃起祁律的早膳,那是把做作都丢到了一边儿。
他这些日子在牢中关着,也没吃什么好东西,之前吃过祁律做的疙瘩汤已经惊为天人,如今好不容易吃到了不是汤水的吃食,立刻便敞开了吃,一口气全都食了。
薛魏目瞪口呆的看着容居一口气食了一大张手抓饼,用手背抹抹嘴巴上的油,很豪爽的将最后一口茶叶蛋塞进嘴里,又端起白粥的小豆,一口气全都喝了,“嘭!”将空掉的小豆撂在案几上。
容居抬头一看,瞥见了腌小菜的小承槃中,还有两片儿小菜挂在壁上,立刻用小匕刮饬下来,也送进口中,用完之后意犹未尽,还咂咂味儿。
薛魏的眼睛恨不能从眼眶里掉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容居。
祁律一点子也没有惊讶,这些早膳的确很普通,不过可是祁律拿得出手的,自然是他精心准备的,绝对不会不好吃。
看到容居吃的这么有食欲,祁律笑了笑,说:“容相用的可还顺心?有甚么不合口味的地方,咸了淡了,都可以告诉律,律日后为容相准备膳食之时,也可注意一二。”
“咳……”容居这才察觉自己吃的太香,清了清嗓子,呷了一口水,说:“差强人意罢,我这个人亲和,不是那么会挑理。”
薛魏听到容居这句话,险些直接冷笑出声,幸好是憋住了,否则被容居逮到,又要一通的抢白。
祁律又说:“不知容相午膳想食些甚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律好去准备。”
容居奇怪的打量着祁律,祁律身居天子太傅的官位,又是天子眼前的红人,让他去理膳,反而没有一点子的不甘愿,竟然还乐在其中,真是让人纳罕。
容居哪知道,祁律本就喜欢理膳,而且容居表面上很刻薄,其实吃的这么香,做饭的人就喜欢看食客吃得香,若是自己一腔热情做好了饭食,食客吃的不香,祁律才会觉得不欢心呢。
容居琢磨了一下,眼眸在眼眶里乱滚,似乎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突然开口说:“虽这早膳差强人意,不知太傅的午膳,能不能合容居的心意了。”
祁律说:“容相只管提便是了,做不做的出来,是律的事情,不是么?”
容居笑起来,说:“正是呢,那请祁太傅听好……这天气渐渐转凉,容居有些胃寒的毛病,胃中不太舒服,因此不思饮食。”
他说到这里,祁律挑了挑眉,看向案几上的空豆和空的承槃,险些笑出声来,容居顺着祁律的目光一看,脸上不由一红,不过他们这些做黑心政客的,便是会腆着脸说瞎话。
容居继续腆着脸说:“容居私好食姜,姜又能开胃驱寒,实乃佳品,因此请太傅帮忙做一道姜膳。”
祁律从薛魏那里打听过容居的口味,容居喜欢吃甜食,也喜欢甜口的菜色,但容居还有一个特别的喜好,那便是喜欢吃姜。很多人都觉得姜味辛辣刺激,还有一会子怪味儿,但凡咬一口回味还很悠久,久久不散,所以不少人都不喜欢食姜。
虽然姜是做菜必备的佐料,但祁律一般都会把姜挑出来,因着天子也不食姜,没成想容居是个个例,特别喜欢吃姜。
容居笑眯眯的说:“这姜膳也是有讲究的,容居想请祁太傅做一道姜膳的小食,在午膳之前用来开胃,这小食要用姜来做,但容居想要吃一道甜口的小食,不知祁太傅可有法子?”
薛魏一听,说了半天,容居又在给祁律出难题,他要吃甜味的姜膳,而且还要求是小食,不能入菜。
姜本是辛辣的食材,酸甜苦辣咸五味,在没有辣椒这种佐料的古代,老祖宗们的辣味主要来源便是姜和藙子。
薛魏从未听说,姜能和甜味混合在一起的,那样又辛辣刺激,又甜腻腻的,成了甚么模样?只要稍微思忖一下,薛魏便会觉得十分反胃。
祁律听罢了却笑着说:“这也不难。”
容居脸色一僵,没成想祁律只回了他四个字“这也不难”,这都不难,那还有甚么是难题?
祁律看了看时辰,说:“那律想回膳房了,一会子便送这道姜膳小食过来。”
祁律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走人,留给容居一个潇洒又游刃有余的背影。
容居等祁律走了半响,还没缓过神儿来,眯了眯眼睛,一脸的算计。薛魏看在眼中,淡淡的说:“魏奉劝容相一句,容相也看到了,祁太傅助天子即位,乃是天子的心头宝,容相还是不要再难为祁太傅为好。”
“哼。”容居冷冷的嗤笑了一声,挑眉说:“怎么,是天子不欢心,还是你薛公子不欢心呢?谁不知道薛公子和祁太傅走得近,薛公子怕是心疼祁太傅了罢?”
薛魏听着容居刻薄的言辞,却突然笑起来,说:“容相这话,仿佛饮过苦酒一般,可是吃味儿了?”
容居一愣,随即眯着眼睛,一脸狠戾的说:“薛魏,分清楚了,你才是我养的狗,倘或没有我容居,你算甚么东西!也敢这么与我说话?”
容居说着,突然抬脚去踹薛魏,薛魏反应很快,一把握住容居的脚踝,没叫他揣在自己身上。
容居虽已经早起用过早膳,但是他没有更衣,连鞋子也没有换,被薛魏死死抓住脚踝,根本抽不走,他脸色变了数变,干脆也不抽走了,突然说:“上榻来。”
祁律又进了膳房,正好天子身边的寺人来了,祁律便问:“天子早膳用的可好?”
祁律没有亲自给姬林送去早膳,因此不知道天子喜不喜欢这口味,寺人笑着说:“回太傅,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天子十足喜欢那道……那道手抓饼,对对,就是这个名儿,还说太傅辛苦了。”
祁律笑着说:“天子欢喜便好。”
祁律忙着准备给容居的姜味小食,便让寺人先回去,说一会子亲自给天子送去午膳前的小食,寺人很欢心的便离开了。
容居提出了苛刻的条件,看起来很刻薄,但是对祁律来说简直便是小菜一碟,要姜味,又要小食,不能入菜,最重要的还要甜口,这岂不是很容易?
自然便是——姜撞奶。
姜撞奶可是地道又有名的广味小食,很多糖水铺子都有卖。姜汁和牛奶撞在一起,两种液体竟然凝聚成为滑嫩的固体,看起来相当“神奇”。而且味道也不错,很多不吃姜的人都可以食用姜撞奶,姜味被浓郁的奶香所掩盖,牛奶凝结之后口感丝滑又嫩,相当顺滑,还有开胃暖胃的效果。
姜撞奶也十分简单,需要准备的食材不多,不过在选姜上一定要注意。祁律精挑细选了一些新鲜的姜,一定要新鲜的,否则做出来的姜撞奶很可能不会凝结,变成姜汁奶。
祁律将姜切成丝,用细布包裹起来,挤出酱汁,放在一个小豆中,又把牛奶煮热。
姜撞奶之所以会发生“神奇”的凝结,是因着姜汁与牛奶发生了化学反应。这还要从牛奶的质地说起,牛奶之所以是均匀的乳白色,而不是悬浮浑浊液体,是因为牛奶中含有一些胶粒,而姜汁中的蛋白酶正好和这种胶粒发生反应,使牛奶凝结成丝滑软嫩的奶冻质地。
这种化学反应的最佳温度大约是六十五度左右,所以牛奶需要是温热的牛奶,一般牛奶边缘起小泡是七十度左右,温度正好。
因着祁律要在天子面前表演姜撞奶,所以牛奶便热的温度稍高了一些,等拿到寝殿的时候正好降温。
祁律准备好食材,就去找天子表演“巫术”了。
天子正在期待祁太傅过来送小食,看到祁律来了,便笑着说:“太傅,真是让寡人好等。”
祁律笑眯眯的将小豆放在案几上,姬林低头一看,一股子姜味儿冲鼻而来,立刻嫌弃的不得了,活脱脱一只小奶狗,倘或头顶上有耳朵,耳朵恨不能都耷拉下来。
祁律笑着说:“天子先别嫌弃。”
他说着便把牛奶准备好,牛奶倒入姜汁的时候需要一定高度,因为这样牛奶和姜汁才能充分融合在一起。
姬林眼巴巴看着祁律将牛奶撞入姜汁,然后将小豆盖上,姬林便说:“太傅,这是要看甚么?”
祁律笑眯眯的说:“天子等一等便知道了。”
过了一会子,祁律将盖子掀开,然后将一把小匕放在姜撞奶上,天子立刻睁大了眼睛,又是一副俊美小奶狗的模样。小匕放在柔滑的牛奶之上,竟然没有掉下去,反而好端端的盖在牛奶上。
姬林好奇的拿起小匕,轻轻拨了两下,发现牛奶竟然变成了奶冻,表面丝滑柔嫩,仿佛豆花一样,轻轻一扎挖下一块送入口中,姜味并不是那么浓郁,反而更好接受了,醇香又丝滑,口感竟然很不错,天子一向对姜避之不及,这可是天子最能接受的姜味食物了,不止如此,还甜滋滋的,甚是可口。
祁律看到天子吃的美滋滋的,挑了挑眉,天子可不知,祁律是把天子当成试验品了,毕竟姜撞奶有的时候也会不成功,牛奶热了冷了,姜汁不新鲜了,都有可能不成功,姜汁太少撞不成奶冻,姜汁太多奶冻口感辛辣粗糙,又会变成“老豆腐”,因此这道小食还是要看手艺的。
祁律用天子做了一回实验,结果非常成功。倒不是祁律不重视天子,而是因着祁律觉得,在天子面前失败,总比在容居面前失败要好。
祁律做成功了姜撞奶,便前往容居的屋舍,准备如法炮制,也作出这道姜撞奶来。
乳白的牛奶撞入姜汁之中,没一会子便形成了丝滑的奶冻,容居看的瞠目结舌,说:“这……这是甚么巫术?”
祁律笑着说:“怎么,容相不敢尝尝这巫术么?”
容居立刻拿起小匕,奶冻滑嫩醇香,像是美人儿吹弹可破的皮肤,入口略带姜味,真的是甜口的,也是小食,一碗下肚,姜汁暖胃,而且相当开胃。
容居果然是个嘴巴不饶人,但是身体很诚实的人,一股脑把姜撞奶全都吃了,吃的精光,十分干净,这才将小豆放下来。
祁律笑眯眯的说:“容相可满意?”
容居眼皮一跳,说:“祁太傅,容居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祁律笑着说:“的确,容相每次的要求都很小小不言,倒的确平易近人了,敢问容相这次有什么要求?”
容居听着祁律的话,只觉被气的肺疼,他已经绞尽脑汁了,哪知道祁律都能一一化解,已经两次,第一次是茶叶蛋,第二次是姜撞奶,都说事不过三,这可是第三次了。
容居一脸算计的说:“容居日前中毒,身子还不爽俐,但是又有些馋酒,因此容居想要吃一些,不用饮酒,便能上头的膳食,不知太傅可有办法?”
不用饮酒便能上头?
祁律听罢了轻笑一声,那笑容竟然有几分算计,笑的容居后背有些发凉,不知祁律这回又要如何化解。
祁律淡淡的说:“容相稍待,这还不容易么?”
祁律甩下这么一句话,很快离开,闹得容居很没面子,已经第三次了,难道都难不倒祁律么?
祁律今日第三次进了膳房,站在膳房里环视一圈,其实他心里已有了一些承算。
不用饮酒也能上头,容居还以为这是什么样的难题,祁律笑眯眯的心想,这世上又不止酒一样东西容易上头,在祁太傅的心中,天子的美色也相当上头啊,当然了,祁律必然不会奉献天子的美色,这可是相当宝贵的,祁太傅一个人觊觎已经足够了。
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也十足的上头,那便是——芥末。
祁律日前才做好了一堆的黄芥末,眼看到膳房里有些新鲜的鸭掌,便抱着黄芥末的罐子,对着那些鸭掌幽幽发笑,给你做个芥末鸭掌,浓浓的黄芥,看你上不上头?
何止上头,还能上头到痛哭流涕呢。
祁律将鸭掌拿过来,先把鸭掌清洗干净,然后上锅去煮,混合一些去腥味的调料和酒,趁着煮鸭掌的时候,祁律便去调制黄芥末的酱汁。
黄芥末香气很浓,没有绿芥末那般辛辣刺激,但是黄芥末同样会呛人,上头完全不是问题。
祁律在黄芥末的酱汁里放上一些调料,等到鸭掌出锅,给鸭掌拆下骨头,放凉一些,随即将黄芥末的酱汁往鸭掌上一浇,鸭掌白如玉,黄芥橙亮鲜明,酱汁冒着一股辛香的味道,辛香开胃,又没有油星,格外的清爽。
祁律做好了芥末鸭掌,因着这个芥末鸭掌祁律做的格外呛鼻上头,所以祁律并没有拿给天子,而是“专门”为容居做了这么一道,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祁律马不停蹄的从膳房出来,端着新鲜出炉的芥末鸭掌,今日第三次往容居的屋舍而去。
容居指使祁律三次,刚吃过姜汁撞奶,又吃了午膳,悠闲得很,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俘虏,正晒着秋日正午的太阳,只觉暖洋洋的,浑身都舒坦。
祁律这么快便来了,容居刚刚吃完午膳,一点子也不饿,眼看着祁律又过来,心中冷笑,这次自己绝不会再犯错了,撑成这样子,再好吃的吃食也是吃不下的,自然不会给祁律脸面。
容居心里一百二十个放心,笑眯眯的说:“祁太傅又来了?真是劳烦祁太傅了。”
祁律淡淡的说:“没甚么,容相点着名儿要食的都简单得很,不必介怀。”
容居:“……”
容居沉吟了一下,不和祁律斗嘴,笑着说:“太傅,这吃食您可带来了?我怎么没看见?”
容居本觉得,他要一个比酒还上头的东西,祁律肯定会弄一些饮品过来,哪知道祁律并没有端什么饮品,直接端来了一道菜!
祁律将芥末鸭掌放在容居面前,说:“容相尝尝这个,可符合容相的口味儿?”
容居不屑一顾,一盘子鸭掌?
他平日里用膳很挑剔,像这么粗俗的鸭掌,怎么能给自己这个君子吃呢?容居是从未吃过的,也从来都不屑,祁律端过来,他已经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各种各样的草稿,准备如何拒绝祁律,把他的吃食贬低一番。
容居夹起一只脱骨鸭掌来,说:“祁太傅,您这个鸭掌可是用酒制作?”
祁律笑着说:“容相刚刚解毒,不宜饮酒,因此这鸭掌并非用酒制作。”
容居可算是找到了祁律的把柄,说:“不是用酒制作,如何能令人上头?”
祁律还是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说:“容相一试便知。”
容居只是想要装模作样的咬上一口那鸭掌,然后嫌弃的抛开,哪知道一口咬下去,鸭掌筋道,皮质又韧又有嚼劲儿,一股子浓郁的辛香味道冲面而来,虽说是辛香,不过辛辣的味道并不足,反而更香,清凉开胃,辛香十足,略略一吸气,“腾!”下子,那刺激的味道直冲脑门,恨不能顺着鼻梁直接顶上去。
容居猛地睁大眼睛,一口气呛得直接捂住脑门,眯着眼睛使劲皱眉,祁律笑着说:“如何?容相,这道芥末鸭掌,是否十足上头呢?”
姬林在寝殿批看了文书,活动了一下筋骨,想要趁着空闲的时候便去找太傅说说话,哪知道去了祁律的屋舍,却没有看到祁律本人,獳羊肩说太傅一直在膳房忙叨,照料容相的饮食。
姬林当时答应祁律照料容居的饮食,其实已经很不舒坦了,毕竟姬林爱慕祁律,哪里忍心他总是给别人做饭,尤其容居还有一点子居心不良。
姬林本是勉强答应,没成想这个容居简直便是蹬鼻子上脸,何其无耻,不只是让祁律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还点着名儿的要各种小食,天子吃过的姜撞奶也是容居点名要的小食。
这回可酸坏了天子,还以为祁太傅是专门做给自己的,而如今容居刚刚用了午膳,竟然还点名要吃别的,一环接一环的难为祁律。
姬林当即脸色难看,立刻从祁律的屋舍走出去,便往容居那面而去,他一身黑袍,身材高大,脸色阴霾着,别看年纪轻轻,却十足的威严,大步走进容居的住处。
外面的虎贲军一看到是天子来了,赶紧就要作礼通报,哪知道姬林抬起手来,示意不要出声,没有任何停顿,立刻便走了进去。
姬林走进去,本想震怒的申斥容居,一个徐国遗弃的国相而已,也敢对寡人的太傅呼来喝去,实在大胆,然……
姬林黑着脸走进去,便听到“呜呜呜——嘶……呜呜……”的声音,好像有甚么人哭了,姬林定眼一看,并非是祁律,祁太傅面容很平静,还保持着温柔的微笑,盯着屋舍之中的容居。
容居本人坐在席上,眼睛通红,哭出了眼泪,还不停的抽噎着,一向作天作地的容相哭的如此不堪,已经十足的诡计,最诡异的是容居手里竟然还捏着一只无骨的鸭掌,软趴趴的鸭掌上面蘸着黄色的酱汁,也不知道是什么酱汁,容居一面哭,还在一面啃鸭掌……
祁律见到天子进来,连忙作礼,说:“律拜见天子。”
薛魏也赶紧作礼,轮到了容居,容居也想作礼,但是他吃芥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