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天子坐镇在薛宫之中, 虎贲军跑着冲进来,直接跪在地上,铿锵有力的说:“天子!捷报!祝将军偷袭徐军, 已经将徐国的伏击兵马全部俘虏!”
姬林一听, 立刻欣喜的长身而起,说:“好!好得很!”
薛侯尚和太子全都在殿中,捷报送来,二人脑海中均是“轰隆!”一声巨响, 派出去的队伍分明是祁太傅领兵,怎么突然变成了祝将军?
而且“偷袭徐军”是甚么意思?徐国的伏击兵马又是甚么意思?难道徐国伏兵被发现了?
薛侯尚和薛国太子面面相觑,他二人心里本就有鬼, 如今听到捷报,反而欢欣不起来, 脸色僵硬的厉害。
姬林看向那二人,笑着说:“薛公, 薛太子, 二位听闻捷报,好像一点子也没有欣喜之情呢?”
薛侯尚支吾的说:“这……这……尚实在是喜不自禁, 一时蒙了,所以……所以……”
薛侯支支吾吾, 姬林又说:“看来让薛公的计谋落空了,寡人当真要给薛公赔不是呢。”
薛侯尚一听, 不知怎么的, 脸色“唰!”变得惨白,仿佛一瞬间粉刷了墙面似的,随即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颤巍巍着一头的白发,说:“天子……天子明鉴啊,我……我薛国忠心耿耿,实在不知天子在说甚么,尚、尚都糊涂了。”
薛国太子一听,也赶紧跪下来,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充斥着无数的疑问,听天子的口气,好像知道他们已经与徐国联合了一般,但是到底是谁将这事情说出去的?难道是……
薛魏!
薛侯尚和薛国太子一瞬间倒是想到一起去,心里又恨又怕,但眼下只能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糊涂?”年轻的天子幽幽一笑,说:“是了,薛尚,寡人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薛国的国君是侯爵,年纪也大,姬林却突然念出他的大名来,看来是一点脸子也不想给了,薛侯尚一听,吓得差点瘫在地上,他本就跪在地上,双手一抖,更是向下匍匐,一头斑驳的白发险些全都退成了白色。
姬林冷笑说:“还想和寡人装糊涂?好啊,正好祝将军带了徐国俘虏回来,那就叫这些俘虏进来,和薛侯您,好好的对峙对峙!”
“天、天子……”薛侯尚吓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如果找徐国人来对峙,那不是立刻拆穿的节奏?
薛国太子一看这场面不好,立刻大喊着:“天子!罪臣有话说!罪臣有话说啊!这一切都是薛国的国君背着天子做的,绝对与罪臣无关,也与我薛国万千的无辜百姓无关,还请天子明鉴啊!明鉴——”
薛国太子说着,“噗通”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一跪可吓坏了薛侯尚,薛国太子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平日里薛侯最宠爱的就是大儿子,觉得大儿子是长子,又是嫡出,还很孝顺,着实看不起庶出的小儿子薛魏,偏心偏到半边去了。
哪里知道如今还没两句话,大儿子竟然把自己直接给卖了!
薛侯尚跪在地上,吓得差点子抽搐,说:“你……你!孽子!你说甚么!?联络徐国,明明有你一份!还是你,是你引荐的徐国国相,倘或不是你引荐徐国人……天子明鉴啊,都是这个孽子,尚只是一时糊涂!请天子念在尚对我大周忠心耿耿,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饶了尚这次罢!”
徐国的兵马本就不多,虽当年徐国也算是称霸一时的大宗主国,但是霸道来的快,去的也太快,如今的徐国已经不能算是强国行列,只是仗着徐地丛林险要的地势有恃无恐罢了,如今徐国的阴谋已经被看穿,徐国的兵马又少,瞬间被俘虏了这么多,大势可谓去了一半,也难怪薛国的国君和太子如此着急和徐国撇清楚关系。倘或这时候再不撇清楚关系,恐怕以后就要和徐国“共存亡”了!
姬林冷冷的看着这两个墙头草,先是投靠徐国,如今一见势头不好,又要投靠自己,互相推卸责任。
就在那两人跟互相推诿的时候,祝聃已经大步从外面走近来,他一身风尘仆仆,因着穿梭丛林,身上脸上都是污泥,但也顾不得这么多,立刻下拜作礼。
姬林看到祝聃进来,脸色终于有了一些笑意,说:“祝将军不必多礼,这次能大破徐军,旗开得胜,祝将军功不可没,果然祁太傅没有看错人。”
他说到这里,祝聃却皱了皱眉,说:“天子,太傅可回来了?”
姬林听着微微一顿,说:“祝将军没有与祁太傅的队伍汇合?”
祝聃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被天子反问了一句,当即便说:“卑将的确与太傅的队伍汇合,但是没有看到祁太傅。”
姬林蹙起双眉,面色登时冷了下来,当他知道薛国反叛自己的时候都没有这般震怒,如今天子的脸色冷得仿佛冰雕,寒声说:“薛魏在何处?”
“报——”
“天子!急报!!”
虎贲军又从殿外快步冲了进来,手中擎着一卷小羊皮,说:“天子,急报!有反叛徐人将书信飞矢钉在了城门上!”
姬林立刻将小羊皮接过来,“哗啦!”使劲一抖,将羊皮展开,低头只看了一眼,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百倍,眯着眼睛,双手死死捏着小羊皮,恨不能直接将那卷羊皮生生撕裂。
薛国的国君和太子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感受到了天子的怒气,更是不敢抬头,那小羊皮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祝聃看到姬林的脸色,心中咯噔一声,怕是与失踪的祁太傅有关,立刻说:“天子,书信如何?”
姬林将小羊皮递给祝聃,祝聃赶紧起身,接过小羊皮看了一眼,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他平日里是个老实人,长相又俊美,因此纵使是生气也是俊美的,如今祝聃沉着脸色,脸上蒙着一股煞气,也无需甚么大胡子,已然十分怕人。
姬林的嗓音沙哑,说:“好一个徐人,反叛我大周,还扣押了寡人的太傅。”
果然……
小羊皮是徐人送来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天子,他们已经活抓了天子太傅祁律,倘或想要祁律的命,便要和他们徐国会盟,否则便叫祁律立刻身首异处。
姬林脸色冰冷,嗓音沙哑,却十足镇定,说:“祝聃,派出探子去寻找太傅,看看太傅是不是真的落在了徐人手中。”
“是,卑将这就去!”祝聃应声之后刚要离开,“踏踏踏”的声音快速冲进来,是石厚从外面跑进来。
石厚脸色阴沉,跑进来之后都没有行礼,说:“我王!薛魏反叛了,抓走了祁太傅。”
薛魏本是薛国的二公子,因为不满薛侯尚的偏心,还有薛国太子的打压,所以投诚了姬林和祁律,向姬林和祁律揭穿了薛国国君与太子伙同徐国的阴谋。
薛魏并没有说谎,薛侯尚和太子的确伙同了徐国,打算杀掉天子一劳永逸,只不过薛国的国君和太子都被利用了,徐国真正伙同的人,根本不是薛侯和太子,而是薛过的二公子,薛魏本人!
薛侯尚和太子贪心不足,被当成了弃子,只是薛魏成功取得天子信任的踏脚石而已。
薛魏为了取得祁律的信任,不惜牺牲了徐国大批的伏击兵马,让祝聃将这些兵马一网打尽,在取得信任之后,利用丛林的地理优势,成功将祁律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
从头到尾,徐国早就做好了,用一堆人头,来换祁律一个人头的打算,薛魏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细作!
姬林本想派出探子打听,看看祁律是否真的在徐国手里,万一徐人阴险狡诈,想要空手套白狼呢?但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湮灭了,石厚前来禀报,说是回来的队伍里,有人看到了薛魏掳走祁太傅,千真万确,绝没有假。
虎贲军本想营救祁太傅,但是丛林地理非常复杂,他们根本没有追上,全部跟丢了。
姬林双手攥拳,指甲恨不能穿透掌心的皮肉,额角青筋暴怒,说:“好,好的很呢。”
他不怒反笑,一挥袖袍,说:“薛国国君与太子伙同徐国反叛,削去侯爵之位,立刻打入圄犴。”
“是!”祝聃立刻拱手,将薛国国君的冕旒一把扯下来。
薛侯尚年纪大了,根本无法反抗,眼看着败露,吓得两眼一翻,几乎昏死过去,旁边的薛国太子也被虎贲军架起来,踢着腿的大喊:“天子饶命啊!都是我君父和二弟搞的鬼!!天子,罪臣没有参与啊!罪臣是无辜的!”
姬林沙哑的说:“拖下去,倘或多说一句话,饶了寡人清净,便割下他的舌头。”
薛国太子吓得不轻,立刻闭上嘴巴,脸色惨白,眼睛突出想要用眼神求饶,很快被虎贲军拖了出去。
众人皆听闻了薛魏反叛,掳走祁太傅的事情,天子紧急召开廷议,众人全部入殿参加廷议。
众人进入殿中,姬林一身黑袍,背着身站在角落,正在参看薛国和徐国周边的地形图。
姬林双目注视着地图,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地图上轻轻的划着,虽祁太傅被掳走了,但天子的反应比众人想象中镇定很多,淡淡的说:“诸卿来了?坐罢。”
众人入了班位坐下,姬林这才转过身来,也坐在席位上,开口说:“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寡人便不再多言。徐人要求寡人亲自前往徐地会盟和谈,才肯放了祁太傅。”
众人立刻皱起眉来,祝聃第一个拱手说:“我王!徐地丛林险要,我军虽训练有素,但不熟悉地形,实乃兵家大忌,我王切不可进入徐地,无异于自投罗网啊!”
姬林点点头,嗓音平静的说:“寡人知道。”
的确如此,这些年来徐国身边的国家都在壮大,但是他们都没有选择兼并徐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徐国的地盘子太“阴险”,这些丛林和沼泽互相交织,无论是什么样的精锐兵马,一旦进入丛林都会受阻,在这样的条件下作战,是非常不明智的,更不要说身为天子的姬林,亲自进入徐地了。
石厚皱眉说:“徐人狡诈,他们并未说明会盟地点,如此没有明确地点的会盟宴席,绝对宴无好宴。”
姬林又点头,说:“寡人知道。”
小羊皮上只是说让天子参加会盟,但是会盟的地点没有明确指出,说是徐地之内,到时候会有徐国的使者引导天子来到会盟地点。
如此一来,不提前告知会盟地点,虎贲军也就没有办法提前布置,倘或徐人的会盟不是和谈,而是个“武会盟”,虎贲军便会被杀一个措手不及,得不偿失。
公子冯眯着眼睛,想了想也说:“虽天子已经袭击了徐国的伏击兵马,但很显然,徐国的主力兵马驻扎在何处,我等还没有探查清楚,徐国谨慎,就连伙同的薛侯和薛国太子也不知徐国的主力屯兵在何处,一旦前去会盟,很有可能便是迈进了徐国屯兵的大本营,还请天子……三思。”
姬林第三次点头,重复说:“寡人知道。”
徐国的兵马囤积在丛林中,但是主力囤积在哪里,他们并不清楚,便是连作为细作的薛国国君和太子也不清楚徐人的屯兵地点,如果召开会盟的地点就是屯兵地点,天子此去就是羊入虎口。
姬林淡淡的说了三次“寡人知道”,终于,他又说了一句话:“但寡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傅涉险而不顾……”
祁律被捏了一下后颈,猛地陷入黑暗之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意识,一切混混沌沌。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附近说话,但声音很模糊,若隐若现的,祁律头疼欲裂,还是无法睁开眼睛。
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薛国的二公子薛魏的声音,因为这两天总是听到薛魏说话,所以他一开口,祁律立刻认了出来。
他脑海中就算再浑浑噩噩,但绝不会认错,是薛魏无疑!
薛魏的嗓音笑着说:“魏对徐公忠心耿耿,如今国相可信了罢?”
另外一个声音轻笑起来,清浅又清冽,略微有些陌生,又略微有些熟悉,祁律肯定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一时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
那声音笑着说:“是了,二公子忠心耿耿,寡君必然会明白二公子的心意。”
薛魏的声音满满都是谄媚,说:“还请容相在徐公面前,替魏多多美言几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这徐国的天下,都是您容相为徐公撑着,倘或容相能为小人美言几句,必然是大好的。”
容相?
祁律想要睁开眼目,看一看那容相到底是谁,为何声音似曾相识,但他浑浑噩噩,根本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听薛魏和那人的口气便可以听的出来,这个“容相”显然是一个荣氏的国相,应该是徐国的国相无疑了。
祁律依稀记得,徐国的确是容氏独大,这容氏也是徐国的老贵族,当年徐偃王时期,出了一名很有权势的徐国大夫,名唤容居。旁国的国君过世,容居便是那个自称“代天子使臣”之人,以天子使臣的名号前去吊唁,当年的容居可谓是风光一时。
祁律一听,这个国相也是容氏,想必就是当年叱咤一时的容居之后了。
容相的嗓音幽幽的,说:“放心,你忠心于我徐国,寡君少不得你的好处,等这次会盟之后,寡君定然扶持你做薛国的国君,到时候……你可便不是什么二公子,而是薛国的万人之上,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薛魏轻笑说:“是,容相说的极是,小人为了容相可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容相说完,似乎想要离开了,跫音渐去渐远,只听得薛魏说:“恭送容相。”
祁律用尽全力,挣扎着睁开眼目,眼前一片片的发黑,冒着金星,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四周却一片昏暗,几乎看不清楚。
祁律熟悉了一下黑暗的环境,这才终于看清楚,自己应该在一间帐篷里,因为天色混沌,帐篷里又没有点灯,所以伸手不见五指。
而此时此刻帐篷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祁律目光慢慢转动着,落在那个人身上,和那人四目相对,对方毫不吝啬的送给他一个微笑。
脸上是玩世不恭的笑容,高大的身材,俊美的脸庞,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将那些痴迷他的人,顽弄在股掌之中。
——薛魏!
薛魏对上祁律的目光,笑了笑,说:“太傅,可醒了?当真是让魏好等。”
祁律一动,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根本无法动弹,而且他一动,一股恶心眩晕的感觉立刻涌上来,毕竟是被打晕了过去,醒过来后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
祁律眯着眼睛,说:“薛魏?”
薛魏笑了笑,说:“怎么,祁太傅见到魏,不欢心么?”
祁律面色十分平静,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慢慢挣扎着坐起身来,靠坐在帐篷里,说:“原来薛国的细作,是你?”
他虽然说的是问话,但是语气十分肯定。
薛魏淡淡的一笑,说:“是啊,想要骗过祁太傅,可当真是不容易呢,不得已牺牲了那么多徐国的士兵,都被天子给俘虏回去了,这么多人换太傅您一个人,您说说看,魏是不是用心良苦了?”
祁律又说:“看来薛侯和太子,都是你的垫脚石了?”
薛魏这次笑的有些得意,点点头说:“太傅说的无错,毕竟是他们贪心在前,的确勾结了徐人,魏说的可都是实话,只不过……是用天子的手,替魏除去一些垫脚石罢了。”
薛魏心情大好,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袍子,说:“如今好了,太傅您说,天子此时此刻得知太傅被俘虏,会不会震怒异常,已经将薛国的国君和太子给问斩大辟了?啧啧,搞不好真的身首异处了。”
祁律听着他的笑声,突然说:“容相是谁?”
薛魏猛地皱了一下眉头,说:“看来你知道的很多。”
祁律微微挑了挑唇角,说:“律很好奇,这个容相到底是谁?”
薛魏说:“你不该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否则恐怕祁太傅要吃苦……”
他说着,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捏住祁律的下巴,微微抬起他的头来,凑过去在祁律的耳边说:“太傅的模样甚得我心,倘或你吃了苦头,魏可是要心疼的。”
祁律使劲晃了一下头,甩开薛魏捏着自己的手,就在这个时候,帐帘子打了起来,原来是薛魏身边那个清瘦的小臣。
小臣一张脸面非常普通,不能说难看,但是也不好看,从外面探头进来,日常垂着头,他的脖颈上还挂着日前被姬林划伤的剑痕,懦弱怯生生的说:“公子,将军来了。”
“哗啦——”紧跟着便是一声响动,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打起帐帘子,将那小臣一推,毫不客气的走了进来。
正是之前祁律俘虏的徐国将军!
徐国将军走进来,哈哈大笑说:“薛魏,你这人可不厚道,临时改变了计划,怎么不事先和我说道说道,害得我以为你叛变了君上,不知骂了你多少回呢!”
之前被祁律抓住的徐国将军,的确一直嘶声力竭的大骂薛魏来着,看起来并不知情。
薛魏笑着说:“还请将军多多担待,这祁太傅鬼的很,若是想要祁太傅相信,不得请将军配合配合么?魏唯恐将军是个实在人,算计不过祁太傅,因此便没有告知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啊。”
徐国将军挥了挥手,说:“反正人都抓到了,这就不说了!你这计策倒是秒的很呢!”
徐国将军狰狞一笑,说:“是了,二公子还不知道罢?周人那边连夜传来了消息,说是同意会盟了!”
祁律立刻抬起头看着那徐国将军,他刚刚醒来,不知道会盟的事情。
徐国将军哈哈一笑,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的低头看着被捆绑起来的祁律,笑着说:“这高高在上的天子,怎么会为了一个太傅答应深入徐地来会盟?起初你让我差人去送会盟的书信,我还不相信,如今倒是让我大开眼界,怕是这祁太傅,有什么嬖宠的好法子罢?啊?”
徐国将军大笑起来,口中开始说起荤段子,搓着掌心走过去,逼近祁律,说:“好哇,我今儿个也来试试,你这年纪虽大了一些,但是脸蛋儿还真不错,本将军爱见的很,这会子竟是让本将军看的心眼儿直发痒。”
徐国将军一把捏住祁律的肩头,祁律双手绑在身后也不能动,感觉自己的肩膀要碎了一样,对方的手劲儿极大,扳着自己的肩头便要靠过来。
“将军。”薛魏突然伸手拦住那徐国将军,徐国将军甚是扫兴,说:“做甚么?”
薛魏笑着说:“将军不忙,这祁太傅乃是天子身边的宠臣,倘或天子前来会盟,看到祁太傅受辱于将军,这恐怕……万一惹得周人鱼死网破,倒是咱们麻烦了。不如……到时候等会盟结束,抓住了周天子,将军再享用美人儿,也是好的,这军营之中,还有人可以与将军争抢么?先来后来,都是将军您的人。”
薛魏十分会说话,徐国将军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松开了祁律,但是又不肯善罢甘休,只觉得自己有些亏了。
薛魏幽幽一笑,说:“将军您可能不知道,这祁太傅之所以会如此受宠,也是因着他有一副好手艺。据说这个祁太傅是亨人出身,也就是膳房的小吏,一手理膳的本事那是绝顶的。徐国的兄弟们一直屯兵在丛林,也没什么好吃的,不如就让祁太傅给将军与兄弟们亲自理膳,让将军尝尝天子太傅的理膳手艺,如何?”
祁律现在处于的营地,便是徐国屯兵在丛林里的营地,大量的兵马和粮草囤积在这里,可谓是这次作战的主力队伍。
虽屯兵在这里非常方便,方便辎重补给和转移,但是丛林里辛苦,什么也没有,将士们平日里吃的也很随便,的确好些日子没有大鱼大肉了。
说起来,丛林里倒是不缺鱼和肉,但是随军的膳夫也不懂得太多的理膳手艺,能吃饱就行了,大家一直吃的都很简陋,突听薛魏的建议,徐国将军立刻泛起了馋瘾。
徐国将军说:“也好!”
他说着,阴森的看向祁律,说:“让你给我们兄弟理膳,是你的幸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自己掂量掂量,倘或我看见你逃跑,哼哼,可别怪我心狠手辣,逃跑一次便打断你一条腿!反正你理膳或者伺候人,都不需要腿的。”
他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薛魏,薛魏立刻上前,将祁律背后的绳子解开,说:“有劳祁太傅,为徐国将军理膳了。”
祁律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绳子解开,他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因为绳子绑的很紧,怕他逃跑,所以手腕上勒出了好几条红痕,斑斑驳驳的都是血点子,显然已经淤了,过几天必然要发青发紫。
祁律没有多说一句,冷漠的说:“膳房在何处?”
徐国在丛林里屯兵,根本没有膳房,直接找块地方生火造饭也就是了,小臣领着祁律走出帐篷,给他找了块地方,然后把食材全都拿出来,还是那样怯生生的说:“祁太傅,这些都是可以用的食材,您看看够不够用。”
祁律低头看了看,其实军营里的粮食很少,都是打来的野味儿,毕竟这里是丛林,野兽不少。
祁律琢磨了一下,肉虽不少,但是各种食材都很有限,干脆直接来个烧烤,把各种肉切成小块串起来,然后再烤两条鱼便是了。
祁律挽起袖袍来,将衣摆掖在腰带中,他的手臂露出来,细白又光滑,忙碌的开始切肉,将肉切成小块,找了很多木头,削成细细的小签子,然后将肉块串起来,又开始去调烧烤的佐料。
虽然野生的肉应该味道不错,但是很多野生肉的口味很腥气骚气,口感也会很柴,所以调味就需要下功夫,口味一定要重,才能掩盖那些不和谐的味道。
祁律忙碌着,那徐国将军在一边看着,似乎生怕祁律下毒一般,薛魏笑着说:“将军不必如此谨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如何能下毒?再者说了,他身上也没有毒药,不是么?”
徐国将军说:“也是。”
他虽这么说着,不过眼眸还是没有离开祁律,目光一直在祁律身上打转儿,摸着下巴笑起来,说:“真别说,这个祁律理膳的模样儿,当真是好看,我从未见过哪个膳夫理膳这般好看,便跟要开出花儿似的,看得我这心头里痒得很。”
薛魏哈哈一笑,说:“将军忍耐一时,日后还不都是您的?”
徐国将军与薛魏说着荤话,没一会子,一股子浓烟便腾了起来,毕竟是明火烧烤,而且这个年代也没有抽油烟机,别说是抽烟机了,这里连膳房也没有,根本没有排风的设施,只能随着风自然散去。
虽油烟很大,但是明火烧烤的地道之处也正在于此,一股子浓郁的焦香味儿扑面而来,肉香肆意,伴随着各种调料的鲜、香、咸,回荡在整个军营之中。
徐国将军从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味道,这些野味儿他们天天都吃,但是每天吃到的野味儿,不是酸,就是腥,还有腥臊的味道,大家也都是随便烤一烤,然后大块撕着吃,有的时候外面烤糊了,里面还夹着血水,那味道能好吃么?
这些野味经过祁律这么拾掇,切成了小块,肥瘦均匀的串在一起,用散盐和各种佐料将肉块揉搓入味,仔仔细细的腌制一番,不仅能祛除野味的腥臊气味,而且还能改良野味儿的口感,将水抓进肉中,让口感较柴的肉也变得鲜嫩可口。
等肉烤制的焦香四溢,撒上一把调试好的蘸料,翻面继续一烤,那香味扑面而来,简直香的食指大动!
营地里的士兵们闻到了香喷喷的肉味儿,全都安耐不住了,一个个跟没吃过饭似的,排着队的要吃肉,祁律烤肉的速度几乎跟不上。
如此一连吃了好几天烤肉,在天子没来会盟之前,军营里每日都在吃烤肉,徐国的士兵们根本吃不腻,也不愿意换样儿。
众人正围着篝火吃烤肉,薛魏便说:“将军,明日便是会盟之日,魏请命!”
姬林已经答应会盟,不过徐人并没有告诉姬林会盟的地点,会盟当天,会派出使者引导天子进入徐地的会盟大营,如此一来,谁做这个徐国的特使就是个问题了。
薛魏主动请命,想要前往薛国引导天子来营地会盟,徐国将军一听,却皱起眉来,口头上说:“我徐国地形复杂得很,你不是我们老徐人,不了解丛林地形,还是不要去了,我会另派他人前往的。”
徐国将军口头上说得很好听,其实徐国将军还是不信任薛魏。谁知道把他放回薛国去,会不会节外生枝?因此徐国将军还是要派自己的亲信去做使臣,将天子引入丛林。
祁律一面烧烤,一面默默的听着那些人说话,眯了眯眼睛,明日……明日便是会盟之时。
薛魏请命失败,但是并没有多说,似乎十分服从安排,大家酒足饭饱,明日还要会盟,因此都准备早早歇息,养精蓄锐。
薛魏将祁律送回了营帐,每天理膳之后,祁律都会立刻被绑起来送回营帐,薛魏将他的双手重新绑在身后,笑了笑,说:“辛苦祁太傅了,不过……这也是最后一个晚上,明日一到,太傅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他说着,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确定祁律的双手绑好之后,转身离开了营帐,对手在门外的士兵说:“严加看守,切勿出了岔子。”
“是!”
薛魏出了营帐,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去,而是转身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帐子,熟门熟路的掀开帐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中萦绕着一层一层的雾气,微凉的夜晚,团团的暖气和湿气迎面扑来,几乎打湿了薛魏的鬓发。
混沌营帐中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就见那偌大的营帐正中摆着一个木桶,有人正在木桶里沐浴,他背对着帐门,长发披散而下,衬托着苗条的身形细细的腰身。
沐浴之人听到有人进来,却没有回头,十分悠闲的轻轻趴在了木桶边缘,慵懒的叹息了一声,说:“丛林艰苦,连烧一些沐浴的热汤都十足麻烦,明日大事一毕,可算是能回都城了。”
薛魏走进去,将袖摆卷起来,走到浴桶旁边,伸手进水中,掬起一些热水来,轻轻的泼洒在那纤细的脊背之上,动作小心翼翼的将那人黑色的湿发轻轻捋顺到一边,露出他白皙纤细的脊背。
薛魏一面给他按摩着肩膀,一面笑着说:“当真真辛苦容相了,容相为了徐国如此忠心耿耿,这次若能擒住天子,必然是大功一件,小人先恭喜容相了。”
那人没有回头,肩头轻颤,发出一声轻笑,说:“二公子亦是功不可没。”
薛魏说:“与容相比起来,小人实在卑微的不值一提。”
那人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掌覆盖在薛魏的手背上,轻轻一拽,不让薛魏继续给自己按摩肩膀,反而将人拽过来,隔着袅袅的热气,薛魏似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意,眯了眯眼睛,唇角一挑,说:“小人伏侍容相?”
对方“嗯”了一声,“哗啦!”一声,将衣冠整齐的薛魏直接拽进热汤之中……
天色蒙蒙发亮,今日已经是天子与徐国的会盟之日。
说是会盟,但是谁都知道,这分明是羊入虎口!因着徐国提出来的条件十足苛刻,不只是不提前告知会盟的地点,临时派遣徐国使臣前来引路,而且还坐地起价,多加了一个条件,不让天子多带人马,最多只能携带五十兵马前去会盟。
石厚眼睛一眯,说:“五十兵马?!徐国使臣你们的用心还能更昭然一些么?”
那徐国使臣似乎有恃无恐,说:“倘或天子不愿,也没有甚么干系,我们便请祁太傅去徐国的都城做客,也是一样儿的。”
姬林额角青筋猛地蹦了出来,藏在黑色袖袍之下的手掌微微攥拳,但是面容很快平静下来,抬了抬手,示意石厚不用多说。
姬林最后只带了石厚、獳羊肩和五十兵马跟随徐国使臣前往会盟营地,一行人离开薛国,进入徐国的地界,徐国附近都是丛林,如果没有人带路,很可能陷入沼泽不能自拔。
徐国的营地早就做好了准备,营门口全都是列兵,徐国将军站在营地中间,很快便看到了一行人进入营地,打头的一身黑色长袍,头戴冕旒,身材高大,可不就是当今的天子姬林么?
姬林左右跟随着护卫的石厚和獳羊肩,身后是五十虎贲精锐,但说到底人头数非常少,直接走了进来。
徐国将军哈哈大笑,抚掌说:“好好!天子果然是个爽快人,天子能来会盟,我们徐国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姬林眯着眼目,异常的冷静持重,沙哑的说:“废话勿言,寡人来了,祁太傅呢?”
徐国将军扬起手来示意,说:“好啊,带人出来,让天子看看,咱们可没有亏待了祁太傅!”
“哗啦——”一声轻响,其中一间帐帘子被打了起来,薛魏带着被反绑着双手的祁律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姬林一眼就看到了祁律,祁律双手被绑在身后,好似并没有受伤,但是清减了一些,头发也微微有些散乱,被薛魏推搡着从营长里走出来,稍微还踉跄了一下,险些倒在地上。
姬林眼睛一眯,立刻说:“寡人已经过来了,放了太傅。”
徐国将军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可不行。”
姬林平静的说:“哦?既然是来会盟的,徐国如此没有诚意,如何会盟?”
徐国将军说:“天子您已经进入了咱们的会盟营地,不瞒天子您说,这会盟营地,便是我们屯兵的大营,这里里外外一共两万兵马!”
两万……
虽这个数目看起来很少,但是在当时那个年代,生产力和人口都很低下,能拿出五万兵马的便是大国强国了,洛师的周八师一共两万五千兵马,可见徐国屯兵两万,人马已经不少。
姬林眯了眯眼睛,说:“你到底要说什么,何必拐弯抹角呢?”
徐国将军在原地踱了两步,笑着说:“我们营地中有两万兵马,粮草无数,而天子呢?天子只身带五十兵马,就算这五十兵马乃是洛师精锐之中的精锐,但天子的五十兵马,能和我军两万兵马拼命么?”
姬林很平静,淡淡的说:“不能。”
徐国将军说:“天子知道这个道理便好,看来天子也是个明白人,倒是让我少废了不少口舌。”
徐国将军随即举起手来,说:“如今放在天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寡君听说天子对我徐国有甚么误会,因此想邀请天子,和宋公一般,去我徐国都城做客!”
石厚冷笑说:“原是如此,宋公原是去了你们都城做客,而不是被你们俘虏了去。”
徐国将军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了,寡君好客,愿意结交友邦,天子如今已经来到了徐国境内,没有道理不去做客,不是么?”
姬林平静说:“第二条路呢?”
徐国将军狰狞而笑,说:“这第二条路……”
他说到这里,一个声音突然穿插了进来,直接打断了徐国将军的话头,说:“这第二条路,倘或天子不愿意去我徐国的都城做客,那便只能请天子留下一封……遗书。”
遗书?
天子如此年轻,而且身子骨硬朗的很,没病没痛的,有人竟然让天子留下遗书,这明晃晃的威胁之意,岂不是很明显了么?
那声音轻笑着,款款而来,说话的声音带着一股清冽,却不紧不慢的,仿佛天生很温吞。
众人立刻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华袍的男子从营帐中矮身走出来,他微微弯腰,打起帐帘子,动作十分舒缓,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子温吞的气息。
那男子不怎么显年纪,应该在二十岁左右,身材纤细而苗条,体态万千,四指宽腰带束缚着精瘦的细腰,只是看身量,活脱脱一个俊逸出尘的谪仙,然而往上看去,这张脸面却着实太普通了一些。
不说难看,但是也不好看,扔到人堆儿里找不到的类型,面容几乎没有一点子辨识力。
而这样的人,也是最容易做细作之人,他白皙的脖颈上还挂着一道红痕,可不就是日前被姬林用剑刃误伤的痕迹么?
正是跟在薛国二公子薛魏身边,那个性子懦弱温吞,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小臣!
此时那小臣摇身一变,一身华袍加身,神态举止哪里还有一星半点子的弱气,也不见了懦弱,只是温温吞吞的感觉更甚了,浑身上下懒洋洋,眼睛似睁非睁,仿佛不将所有的事情放在眼中,这样的态度着实令人恼火。
那男子走过来,理了理自己松散的鬓发,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这才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抬手向姬林作礼,说:“不知天子到访,险些失礼与我王,当真是不该……是了,小人还未能介绍。小人徐国国相容居,拜见天子。”
容相!
祁律眯了眯眼睛,怪不得当时听容相的声音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只因着虽然声音耳熟,但是气质没有半分相似,所以祁律一时没有将徐国的国相和为薛魏挡剑的小臣联系在一起。
在徐偃王还当政的时候,徐国称霸一时,周边三十六个国家俯首称臣,于是徐偃王觉得自己是时候与天子比肩,自立为天子。
徐偃王时期有一个很著名的大臣叫做容居,容氏一门在徐国异常鼎盛,几乎占领了徐国的半壁江山,而面前的这个容居,当然不可能是徐偃王时期的容居。
此容居乃是容氏后人,只不过同名而已。
相同的也不只是名字,还有容居在国中的地位,容居年纪轻轻高居徐国国相,在徐国一手遮天,可谓是祭仲一般的人物,关键徐国的国君并没有郑伯寤生手腕子铁,所以徐国的国君都制不住容居,容居在徐国,是超越国君存在的权势。
让人没想到的是,容居竟然掩藏在薛国,装扮成薛国的一个小臣,一直藏在薛魏的身边。
容居作了一礼,看起来恭恭敬敬,但实则一点子也没有恭敬的意思,不等姬林说话,容居已经自顾自起身,他的黑发顺着作礼的动作滑下来,脖颈上不只是有一条划伤的痕迹,更多的是斑斑驳驳的红痕,连绵起来,一眼便能看出来,他昨日晚上必然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