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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虢公忌父的升迁燕饮,  祁律送了忌父一个亲手做的奶酪蛋糕,这可把天子给酸死了。

    天子发现,如今有越来越多的饮食,  是自己不曾吃过,  旁人却吃过,是太傅不曾专门做给自己,而是专门做给旁人的。

    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天子觉得,  身为一个天子,应该大肚能容才是,但是姬林的气量显然还是不够。

    姬林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对祁律说:“太傅,再为寡人添一些蛋糕。”

    祁律眼皮狂跳,  迟疑的说:“天子,还……吃?”

    蛋糕虽然是送给虢公忌父的,  但是因为很多人在场,  虢公忌父便将蛋糕直接分了,分给大家一起食用,  毕竟蛋糕这么大,这么多层,  一个人笃定吃不完,恐怕坏了,  糟蹋了太傅的一番心意,  大家一起食才觉热闹。

    姬林忍着心中的酸意,大口大口吃着蛋糕,他心想着虽这蛋糕不是太傅亲手做给自己的,但是自己要吃的比别人多,  让别人都没得吃,这样一来,岂不就是太傅做给自己的蛋糕了么?

    姬林并未觉得自己的思维十分孩子气,也并未觉得自己的思维如何清奇,还觉得自己真是机智果敢,于是旁的才根本不吃一口,专门食蛋糕。

    祁律知道天子喜欢点心这种小食,但是……天子已经吃了七块蛋糕了,这蛋糕是祁律亲自做的奶酪蛋糕,都是实打实的奶酪,和现代在外面买的还不一样。这么结实的奶酪,倘或吃的太多,肯定要坨心,而且还不好消化,再把天子给吃出毛病来。

    祁律迟疑着,姬林十分笃定的说:“是了,再给寡人添一些。”

    祁律:“……”天子明天肯定胖十斤!

    姬林一个人霸占了奶酪蛋糕,因着他对奶酪蛋糕表达出了前所未有的“占有欲”,所以其他卿大夫们根本不敢吃,虢公忌父不知天子如此喜欢奶酪蛋糕的原因,还以为天子是真心喜欢吃这甜蜜的滋味儿,干脆把自己的那块也留下来,倘或天子食不够,便让给天子食。

    姬林吃的肚歪,他人高马大,肚量也大,但是吃到最后真的吃不动了,一张口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捂着嘴差点吐出来,祁律看的眼皮狂跳,不知天子今日是怎么了,就跟中了邪似的。

    天子一直针对奶酪蛋糕,卿大夫们则是小心翼翼的饮酒用膳,周公黑肩饮了一些酒水,宴席上也有他的族人,而且不老少。这些族人来参加今日的燕饮,纯粹是为了看虢公的“热闹”,哪知道虢公一上来就来看一个下马威。

    燕饮上这么多铿锵而立的士兵,不止如此,天子还亲自来参加了虢公的宴席,送上了贺礼,如此一来,这些族人心里更是酸,觉得虢公要是得了势,便会动摇他们的势力。

    族人们围着周公黑肩,声音也不敢太大,窃窃私语的说:“宗主,您倒是拿个主意,眼看着虢公的势力已然这般大,咱们到底怎么个法子?”

    “是啊,总不能看着虢公那面子的势力一天天壮大罢?”

    “总有一天,会挤掉咱们的。”

    黑肩本就很心烦,如今听到这些族人叨念,更是心烦。天子虽然是个年轻的新天子,但是黑肩已经明白,姬林再也不是当年的王子林,再也不是当年的太子林,而是如今的天子姬林。从姬林打击郑国,就能看得出,新天子抑霸的思想有多么笃定,郑国是当下的霸主国,天子想要稳住自己的地位,自然要抑制打压这样的霸主国。

    而黑肩的势力,在洛师之内,也属于霸主地位,黑肩很清楚,新天子除了打击封地的霸主势力之外,肯定也会拿捏洛师的霸主势力,而这些族人不清楚,还上赶着往上凑。

    在如今的春秋早期,天子们还奉行着尊王抑霸的思想,到了春秋首霸齐桓公的年代,齐桓公才向天子进言,改版了尊王抑霸的思想,变更为尊王攘夷。

    尊王,不必多说,便是尊重周天子。而抑霸和攘夷有什么不同之处呢?齐桓公凭借着尊王攘夷这个思想,成功的登上了春秋五霸之首的宝座,成就了霸主大国,吊打地方诸侯,甚至是周天子,让天下膜拜。

    可以说对于春秋时期的地方封地来说,攘夷比抑霸的思想更加前卫,更加有力。

    攘夷就是对待外地,抑霸则是对待内患。讨伐西戎人、北狄人、东夷人、南蛮人,属于攘夷的范畴。而讨伐不守规矩的霸主诸侯,则是抑霸的范畴。

    很多人可能觉得,齐桓公成就了一番伟业,那么他的攘夷思想,肯定比抑霸思想更加优胜,一致对外,总比窝里斗要强得多。

    但对于天子来说,尤其是对于年轻的天子姬林来说,攘夷可未必比抑霸优胜。

    因着攘夷是对封地诸侯有利,他们打着一致对外的思想,不停膨胀自己的国家,而抑霸显然是对天子更加有力,抑制霸主国的膨胀,中央集权于天子,如此一来天子则会更好的掌握整个大周的封地。

    别看姬林才刚刚上位,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如今最重要的手段必然是抑霸,只有让霸主国臣服了,自己才能坐稳天子的席位,否则身边群狼环伺,姬林如何能睡一个安稳觉?

    黑肩是个通透之人,他也明白这个道理,自从反叛被抓之后,他越发的觉得当年那个懵懂,不懂事儿的太子,已经长大了,不是自己可以顽弄在股掌之中的人了,所以黑肩也越发的小心。

    他如此小心翼翼的经营着周公一族,偏偏很多族人眼高手低,鼻孔恨不能长在脑门上,天天用鼻孔对人,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当真不是黑肩不和他们挑明,是黑肩和他们挑明之后,这些族人明明心中明白,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催促着黑肩膨大周公一族的势力。

    野心这东西,真的是一记麻药,麻痹了思维,麻痹了危险的意识,为了那血腥味儿不惜一切代价,尤其周公一族顶在最上面的是黑肩,又不是他们。

    黑肩心中当真是烦透了,明明做了卿士的是虢公忌父,虢公才应该是最烦的那个,偏生族人却来给自己施压,黑肩听着耳边乌鸦一般的杂乱声音,一杯一杯的饮酒,黑着脸只管饮酒,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黑肩的酒量其实很一般,但是他很少饮醉,毕竟黑肩这个人心思深沉,饮醉之后难免犯错,他从不犯错。

    今日的黑肩却很快醉了,因为醉了便不用听那些族人乌鸦一般的叫声……

    祁律去膳房看了一圈,今日的燕饮是祁律帮忙出谋划策的,这些膳食也是祁律帮忙安排的,他去膳房看了一圈,以免出现什么差错。

    等他从膳房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有人蹲在地上,祁律还以为是虢公府上的仆役在偷懒,忌父的府上本就没多少仆役,根本忙不过来,竟然还有人在偷懒?

    祁律走过去,刚要抓住那偷懒之人,定眼一看,根本不是甚么仆役,而是周公黑肩!

    黑肩蹲在地上,一改平日里神秘又斯文,高高在上的模样,蹲在地上的动作特别接地气。

    祁律眼皮一跳,说:“周公?您这是……?”

    黑肩听到祁律叫他,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祁律,他一抬头,祁律便明白了,必然是周公饮醉了,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自己,倘或周公平日里是高冷的猫主子,此时此刻便成了粘人的小奶猫。

    祁律说:“周公怕是饮醉了,律扶周公罢。”

    黑肩醉醺醺的,根本无法从地上站起来,他蹲在地上,因着头晕,站起来便打晃,好像晕船一般。

    祁律搀扶着周公,黑肩好像一只大秤砣,使劲摽着祁律,祁律拔萝卜似的,愣是没能把周公从地上扶起来。

    祁律出了一头热汗,黑肩还醉醺醺的说:“别……别动,晕……我晕,谁荡船了?不要晃了!停、停下来……”

    祁律哭笑不得,说:“周公,没有人荡船,咱们这是在平地上。”

    “胡……胡说!”黑肩说话大舌头,根本不见平日里稳重的模样。

    祁律深吸了一口气,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他准备这次改变一下策略,让周公挽着自己的脖颈,这样自己再用力,就能把周公这个大萝卜从地上拔起来。

    祁律像是哄孩子一样说:“周公,来,挽住律,对对……”

    祁律把周公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脖颈上,让他抱住自己的脖颈,祁律双手托住周公的腰,使劲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哪知道刚扶起来一点,眼看要成功了,黑肩突然毫无征兆的就笑了起来,而且笑的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黑肩身材纤细,长相很柔弱,是那种完全“无公害”的类型,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错觉,他一笑起来显得更是无害,尤其是如此“花枝乱颤”。

    祁律都给他笑懵了,原来是黑肩的腰眼上都是痒痒肉,特别怕痒,平日里没人敢动高高在上的周公,祁律也不知道周公怕痒,如今一碰,黑肩又饮了很多酒,也没有忍着,便直接笑出了眼泪。

    黑肩一笑,摽着祁律更加用力,“嘭!”一声,两个人直接倒在地上,祁律还给了周公一个标准的壁咚。

    祁律想要起身,奈何黑肩仍然挽着他的脖颈没松手,祁律根本无法起身,连忙拍着黑肩的手臂,说:“周公,松一些松一些,律要勒死了。”

    姬林一转眼便不见了祁太傅,因着祁太傅有“前科”,总是走丢的缘故,姬林非常在意,便准备起身来寻找,虢公忌父眼看着天子起身,立刻也跟着起身。

    忌父说:“是了,太傅应该往膳房那面儿去了,忌父为天子引路。”

    两个人便顺着路往膳房而去,还未走到膳房,便听到祁律的声音说:“周公,放松一些,你要勒死律了。”

    姬林一听,脸色“唰!”的黑下来,毕竟这声音着实暧昧,又从偏僻的地方传过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有人黑灯瞎火的偷情呢!

    天子快步走过去,虢公也是一愣,跟着大步走过去,定眼一看……

    好家伙,祁太傅和周公两个人滚在地上,周公亲密的挽着祁太傅的脖颈,祁太傅则是壁咚着周公,看这模样任是谁都会误会。

    祁律被周公摽着脖子,周公先是笑,突然便怒眉一挑,脸色说变就变,说:“你凭什么最爱见太傅送的贺礼,我送的便不好么?”

    祁律一听,敢情周公把自己认成虢公了,毕竟除了虢公忌父,今日也没旁人收礼了。

    祁律说:“周公,律不是虢公啊,您先松手。”

    黑肩饮的醉,根本分不出人,恍恍惚惚地说:“你说,到底最稀罕谁的礼物?”

    祁律头疼不已,就在这时候,突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被摽着脖颈,不怎么方便抬头,却看到两抹衣摆垂在自己眼前,那可不是天子的黑袍么?另外一个则是虢公府邸的主人,忌父本人了。

    天子脸色黑的透彻,赶紧把祁律和周公分开,周公抱着祁律不撒手,天子和虢公一人抱着一个,想把他们二人拽开,哪知道黑肩撒酒疯,酒品也如此令人堪忧,搂着祁律不说,嘴里还嘟囔着:“别人送的好,我送的便不好……”

    眼神十分委屈,最后干脆一低头,直接咬在了祁律的脖颈上。

    祁律“啊”的一声,说:“疼疼疼……”

    姬林和忌父两个人好不容易将他们分开,祁律捂着自己的脖颈,虽没有见血,但的确很疼,直接给咬了一个牙印,而且明晃晃的印在脖颈上,好像暧昧的吻痕一般。

    姬林一看,那酸气冲天而起,忌父搂着醉酒的黑肩,眼看着天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赶紧说:“天子,周公饮醉,忌父先扶周公下去休息了,忌父失礼。”

    周公根本不知气氛危险,还打着挺的不走,忌父干脆一把将周公黑肩打横抱起来,直接抱走了。

    一时间四下黑漆漆的,只剩下祁律和姬林两个人,祁律捂着自己的脖颈,一抬头,发现天子正在瞪自己,祁律心里有些打鼓,明明是周公咬的自己,怎么好像自己咬了周公一样,天子瞪我做什么?

    姬林心里酸的不行,祁律那脖子上的痕迹太暧昧了,仿佛做了什么私密的事情一般,黑着脸说:“太傅没事为何瞎跑?”

    祁律刚要开口,说:“律……”

    天子已经抢白说:“每次太傅燕饮,都会出事儿,还不吸取教训?”

    祁律又要开口,说:“律……”

    天子再次抢白说:“知道错了便好,以后燕饮,不得离开寡人身边半步。”

    祁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天子说完,拉起祁律的手,将人拉到身边,说:“过来,寡人看看,咬伤了没有。”

    祁律委屈巴巴的,被抢白了两次,也不开口了,被姬林拉过去一些。

    月色下,姬林身材高大,冕旒的玉珠轻轻摇动,发出清脆的“哒哒”敲击声,他的掌心温度有些高,轻轻托着祁律的下巴,让他微微抬头,将被咬伤的地方露出来。

    祁律的脖颈一片光滑,在月光的映照下弧度流畅,姬林看到祁律毫不保留的向自己扬起那纤细的脖颈,突然有一种冲动,咬上去,让祁太傅的脖颈上也落下自己的印记……

    祁律仰着头,等了好半天,天子都没说话,祁律心想着自己的伤应该不重,好像没流血。他稍微瞥了一眼天子的脸色,只见天子的眼神异常阴沉,祁律竟然从天子的眼神中看出了满满的……食欲!

    那一瞬间,祁律觉得天子可能把自己的脖子当成麻辣鸭脖了,不然那眼神为何如此“饥饿”?

    祁律迟疑的说:“天子?”

    姬林被他的声音唤醒,赶紧收回神来,咳嗽了一声,说:“没什么大事,没有见血,一会子上点药。”

    时辰已经晚了,姬林本打算回宫的,但是祁律竟然要留下来,在虢公的府邸过夜,姬林哪里放心祁律留下来,自己干脆也留下来,当下让虢公忌父打扫屋舍。

    虢公忌父刚刚答应,就听“报——”的声音,虎贲郎将祝聃匆匆而来,闯进宴席,说:“我王,加急文书!”

    是军报,而且是加急军报。

    徐国联合淮夷人,发动了战役,趁着郑国和宋国开战,宋公刚刚回国,还没有整顿好国家的当口,对宋国发兵。

    宋公与夷非常震怒,相对比宋国来说,说句粗鲁的话,徐国算个屁,竟然敢对宋国发动战争?宋公震怒,也立刻对徐国动兵,按理来说,宋国的能人异士虽然不算太多,但好歹还有个常胜将军孔父嘉呢。

    但是不巧,宋公与夷对孔父嘉的信任,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宋国的卿大夫们本以为宋公会派孔父嘉出征,万无一失。却哪里知道,宋公与夷一方面不再信任孔父嘉,另一方面因着被郑国囚禁的缘故,所以想要挽回自己的颜面,打算亲征徐国,重树威信。

    但结果十足的惨痛,徐国仗着和淮夷联手,占据了地理优势,又有茂密的山林作掩护,宋公与夷起初打了几场胜仗,便自大傲慢起来,急功近利,最终落入徐国和淮夷的圈套,直接被俘虏了去,便有了如今的急报。

    急报送到洛师,可见这事情有多震惊,别说是震惊宋国了,也算是震惊诸侯的一件大事。

    在这份加急军报中提起了三方势力,第一方是宋国,第二方是徐国,第三方则是淮夷。宋国已经是祁律他们的老相识,虽不是姬姓老贵族,但宋国是公爵封国,地大爵尊。

    其余两方势力则是徐国和淮夷了。祁律成为太傅之后,因为经常在政事堂走动,有许多工作要做,所以对眼下的国家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也经常捧着地图“背诵”,因此听到徐国和淮夷,其实他并不陌生。

    徐国在春秋时期压根儿不出名,但徐国曾经也是一个大国,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与周天子抗衡,敢立地成王,自封天子的地步。

    徐国早年的时候,出现过一个非常仁义的国君,自封徐偃王,徐偃王因为仁义为怀,善于治理国家,百姓们十足爱戴,不止如此,徐偃王征战四方,徐国周边三十六个国家臣服,叩拜徐国为他们的宗主国,一时间鼎盛万千,便与周天子开始叫板。

    徐偃王时期,有旁国的国君去世,徐偃王便派出自己的卿大夫们去参加丧礼,这卿大夫以天子特使的身份自居,当然他并非什么周天子的特使,而是徐偃王这个天子的特使,可见当时的徐国有多么的猖狂。

    后来徐偃王被周朝打败,逃进了森林里,但是周王迫于百姓舆论,还是将徐偃王的子嗣册封在徐地,也就是如今的徐国,降徐国的侯爵为子爵。

    徐国的鼎盛也跟着慢慢落寞下来,发展到如今,徐国虽还是东夷一带的大国,但在中原人眼里看起来已经不入流了,没什么太大的威胁。

    就是这样的徐国,联合了一帮子不受周天子管教的淮夷人,直接将宋公与夷给掳走了。

    祝聃送上文书,众人一听,全都窃窃私语起来,宋公不服天子管教,日前带领四国围攻郑国东门,把天子也一并子给围在里面,宋公的野心可见一斑。

    因此这急报一送来,众人立刻沸腾起来,不知天子会如何决定,是援救宋国,还是顺理成章,顺水推舟的将自己的干儿子公子冯送回宋国,顶替宋公与夷。

    卿大夫们都看向天子,年轻的天子眯着眼睛,兀立在黑夜之中,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微微波动着,似乎在想什么。

    只不过卿大夫们都想错了,姬林并没有在想宋国的事情,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那便是……

    马上便要到子时了,姬林很快就会变成小土狗,若是立刻召开朝议商讨宋国的事宜,那么姬林很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昏厥过去,这是万万不可的。

    于是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姬林竟然十分“高深莫测”的说:“诸位不必惊慌,传寡人诏令,明日一早,治朝朝议。”

    明日一早?!

    别说是卿大夫们了,连祁律也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事情,天子却说明日一早再商议?

    众人看着天子的面容,天子年轻,却稳重威严,面容平静,尤其是那眼神,高深莫测,任是任何一个人都猜不透此时此刻天子在想什么。

    当然猜不透,因为恐怕没有一个人相信,天子会在午夜变成一只毫不起眼的小土狗!就连身为“老父亲”的祁律,也不知自己的狗儿子便是当今天子。

    姬林如此镇定,卿大夫们心中很狐疑,但不敢多说什么,心里都在猜测揣度着圣意,于是在众人的猜测之中,天子很平静,很稳重,很持重的带着祁律离开了虢公府邸,回洛师王宫去了。

    因着明日一大早便要朝议,姬林顺理成章的把祁律带回了宫中,没让他在虢公府邸下榻。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亮,祁律被迫从榻上爬起来,獳羊肩给他洗漱更衣,祁律便匆匆的前往治朝大殿,准备参加朝议。

    治朝大殿人山人海,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算起来上次这般热闹的时候,还是天子即位之时。

    卿大夫们全都围拢在治朝大殿的门口,交头接耳的互相讨论着,祁律刚一走过去,便有很多卿大夫们围上来,说:“太傅,您与天子走得最近,您可知道天子是甚么意思?”

    “是啊是啊,太傅,天子是甚么意思?宋国这么要紧的事情,天子竟然第二天才召开朝议。”

    “天子怕是有所准备罢?到底是甚么准备,太傅给我们透露一二?”

    祁律面子上十分温柔的笑了一下,说:“各位大夫,天子圣意,怎可是律能揣度的呢?马上便要朝议了,还请各位进殿罢。”

    祁律面子上镇定,心里却说,我怎么知道?

    众人进了治朝大殿,天子很快便走了出来,从内殿步出,稳稳当当的坐下,众人山呼“我王万年”,这才在自己的班位上坐下来。

    姬林展开黑色的袖袍坐下来,端坐在天子席位上,十二条旒苏的冕旒微微敲击,很快平静下来,姬林的嗓音沉稳厚重,说:“各位想必已经听说宋国之事,可有什么看法,尽管畅所欲言便是。”

    “天子!”立刻有士大夫站出来,说:“宋公无礼在先,分明知道天子在郑国都城,却带领四国围攻老郑城,其心可诛,如今宋公深陷徐夷与淮夷之手,也是宋公咎由自取,无法怨天尤人!”

    “是了是了,确实如此。”

    “宋国阴险,不值得天子派兵援助。”

    “宋公子冯不正在咱们洛师?不防送公子冯入宋,再立一个宋公,让徐夷与淮夷的阴谋落空!”

    朝中的情势几乎是一边倒,很多人都记恨宋国的行为,不主张援救宋国。而且出兵是要钱的,说白了,宋国距离洛师那么远,徐国又在宋国的更东面,徐国和淮夷就算是打了宋国,也打不进洛师来,所以卿大夫们有恃无恐,觉得没什么大碍,正好公子冯又在洛师,也是名正言顺的宋国血脉,送进宋国岂不是刚好儿?

    祁律听到,却微微皱眉,一时竟没有表态。

    姬林沉吟了一番,抬起手来,他一抬起手来,众人立刻噤了声,全都看向年轻的天子。

    姬林说:“祁太傅如何看法?”

    祁律被点了名字,站起身来,站出班位,拱手说:“天子,律以为,这是一件麻烦的事儿。”

    麻烦?

    众人都有些狐疑的看向祁律,如何麻烦,只要将公子冯包装一番,派兵送回宋国即位便行了,如何可麻烦了?比打仗要简单很多。

    公子冯就在班位之中,如果是平日朝议,公子冯没有指定的官衔,是个闲散之人,不必参加朝议,但是今日是关于宋国的朝议,所以公子冯也来参加了朝议。

    公子冯侧头看向祁律,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姬林淡淡的说:“哦?如何麻烦?”

    祁律拱手,说话的声音不大,语调平和,有条不紊,说:“如今宋国送来求援移书,请求天子发兵援宋,讨伐徐国和淮夷,无非只有两个应对之法,第一是派兵,第二是不派兵。”

    的确如此,只有这两个选项。

    祁律又说:“倘或不派兵,的确可以犹如各位卿大夫所讲,遣送辎车二百承,送公子冯回国继承宋国国君之位,公子冯乃宋国正统,名正言顺。无需派兵,无需粮饷,不懂干戈,看似简单便宜……”

    看似,祁律说的是看似,果然他还有后话,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说:“但律窃以为,这看似便宜之事,其实背地里麻烦的厉害。”

    卿大夫们窃窃私语起来,觉得祁律是危言耸听,想要别树一帜,毕竟几乎八成的卿大夫们都赞成送公子冯回国,独独祁律站出来“唱反调”,可不是想要引起天子的注意力么?

    祁律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因为在意旁人的目光活得太累,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祁律拱手继续说:“请天子与各位卿大夫试想想看,徐国与淮夷联合,侵占宋国,宋国的子民乃是天子的子民,如果天子不派兵讨伐徐国与淮夷,只是送公子冯回国即位,在百姓的心里,恐怕还以为天子怕了徐国与淮夷。”

    他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祁律又说:“再者,淮夷与徐国蠢蠢欲动,突然攻击了与洛师遥遥相对的宋国,在律看来,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试探,夷人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宋国,而是向我中原开进,倘或天子即位之初,不能狠狠痛击夷人,恐怕会助长夷人的气焰,导致北狄、西戎、东夷和南蛮纷纷效仿,到那时候,四方作乱,便不是一个简单的送公子即位便能解决的事情了……因而律以为,如今送公子冯回国,的确简简单单,便宜又方便,但唯恐引来后患无穷。”

    祁律一番话说完,拱手作礼,很坦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其余人等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刚才还有很多人认为祁律是在别树一帜,引起天子的注意力,但是如今听了祁律的一番话,的确觉得十分有道理。

    姬林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手里有公子冯这一步好棋,但是好棋要留到后面才能出奇制胜,如果一开始便把招数全都用了,到了后来可就不管用了。

    如今还没有到送公子冯入宋的时机,姬林倒是与祁律的想法不谋而合。

    祁律说完,虢公忌父立刻拱手说:“天子,祁太傅所言甚是,绝不能让外夷轻视我大周威严,忌父附议!”

    虢公忌父站出来附议,很快便有很多人支持祁律的想法,主张派兵痛击回去,让徐国和淮夷领教一番洛师的威严。

    公子冯眯了眯眼目,站起身来,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站出来,很多人都以为他恐怕要反驳祁律的提议,毕竟好端端一个入宋的机会,好端端一个名正言顺登上宋国国君宝座的机会,却被祁律两句话断送,公子冯如何能甘心?

    然……

    公子冯拱手说:“天子,冯附议。”

    卿大夫们一时有些哗然,没成想和宋公与夷有死仇的公子冯,竟然主张讨伐徐国与淮夷,营救宋公?

    公子冯还有后话,说:“国内你争我夺,实乃家丑不可外扬,而如今淮夷之人联合我大周属国徐国,实乃罪大恶极,冯愿出征伐夷,还请天子首肯!”

    公子冯竟然是来请战的!

    姬林没有立刻说话,稍微的沉默了一会子,开口说:“如今淮夷与徐国藐视我大周威严,令人愤毒。寡人堪堪即位,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各位在坐爱卿,或许便有很多人以为,寡人年纪轻,压不住头等,脸皮子也薄,撕不开脸面儿,便越发的将我洛师,将我大周的威严不当一回事,好啊,好得很呐……”

    姬林微微一笑,突然一展袖袍长身而起,他站起身来,在坐的卿大夫们也不敢坐了,赶紧也跟着站起身来,拱手而立在治朝大殿之上。

    姬林站在大殿的台矶上,微微低头俯视着朝拜的众卿,声音低沉的说:“今日正好趁着夷人乱宋的事情,寡人准备……亲征伐夷。”

    “亲征?”

    “天子要亲征……”

    姬林的话音一落,朝中再次陷入了喧哗,仿佛是滚水煮饺子,一时间沸腾的难以掩盖。

    其实这年头诸侯亲征,天子亲征都是很普通的事情,不过姬林堪堪即位,这算是姬林第一次正式亲征,而且还是为了无礼在先的宋国,因此士大夫们难免有些喧哗。

    姬林决定亲征,一来打击夷人的气焰,二来也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很多人都觉得天子上位三把火,全都烧在了自己人的头上,就算手段雷厉风行,那有甚么能耐。

    姬林便是要证明给这些人看看,自己的能耐不只是能抑霸,同样可以攘夷!

    亲征的队伍很快确定下来,虢公忌父身为卿士,需要在洛师坐镇,跟随天子亲征的人选有两位虎贲郎将祝聃与石厚,还有宋公子冯,当然,祁律这个太傅肯定也是要随行的。

    因为战事迫在眉睫,宋公与夷已经被掳走,所以没时间准备太多,天子亲征的队伍很快便启程。

    天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大军开拔,洛师距离徐国的战线有些遥远,要横穿很多国家,因此这一战便把徐国和宋国中间的薛国当做辎重的转折和补给点。

    薛国也是周天子册封的小国,侯爵,任姓,夹缝生存在齐国、鲁国、宋国、徐国等等国家之中,没什么太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左右逢源的功夫不错,因此长久以来也没有被灭国。

    天子亲征的第一站便是薛国。薛国的国君年事已高,听说天子要到自己的国家来下榻,立刻大肆准备,恨不能将薛国的宫殿重新粉刷一新,还亲自到边邑来迎接天子。

    天子的队伍开进薛国之中,薛国国君带着几个公子与士大夫们拜礼迎接。

    姬林打起辎车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说:“薛公年事已高,不必多礼。”

    薛国的国君任姓,薛氏,单名一个尚字,薛侯尚颤巍巍的起身,说:“谢天子厚爱。”

    随即又引荐自己的两个儿子,薛国的大公子是太子,如今的制度都是立长子,因此长子身为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另外还有一个二公子。

    薛侯尚年纪很大,白发苍苍,太子也已经中年,而这个二公子则是个年轻人,不只是年轻,而且相当俊美。

    祁律还没来到薛国,便听说了,薛国有一个能和公孙子都比美之人,这个人便是薛国国君的二公子,名唤薛魏。

    薛魏二十出头,年轻而挺拔,身材高大,看得出来常年习武,一身公子华袍之下,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类型,可以说和姬林是一种身材。

    只不过这个薛国二公子,和天子并不是一般类型的长相。姬林的长相端正而俊美,可以说他的长相是接受度很广泛的那种俊美,挑不出一丝瑕疵,完美的不像话。

    而这个薛魏的长相,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但是又挑不出来哪里奇怪,可能是薛魏的那股子气质不对头,因此让祁律觉得薛魏怪怪的。

    薛魏的样貌出众,身材高挑,却流露出一股子纨绔气质,典型的花花公子模样,加之他颜值很高,追求薛魏的男子和女子都很多,也的确是个甚为出名的花花公子了。

    薛魏恭敬的拜见天子,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不止如此,站没站相,还被薛侯尚呵斥了一通,连连赔礼说:“让天子见笑,小儿失礼,当真是失礼。”

    姬林不是来这里拉家常的,因此也不怎么在意,他没指望薛国派人出征,也没指望薛国这个花心二公子出征,因此没当回事儿。

    哪知道就在姬林打起车帘子的当口,薛魏竟然看到了辎车中的祁律。祁律也正是好奇薛国的美男子到底长什么模样,稍微侧头看了一眼,刚巧和薛魏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薛魏唇角一挑,竟然对着祁律笑了一下。

    祁律有些莫名其妙,辎车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天子,一个是祁律,薛魏突然笑了一下,而且这个角度明显不是对着天子笑,难道是对着自己?

    祁律并不识得薛魏,而且薛魏在薛国,就算是以前的原装“祁律”,也是生活在郑国,郑国和薛国距离遥远,怎么也不可能是认识。

    姬林没想到,祁太傅招蜂引蝶的功力这么高,刚刚来到薛国,还没落脚呢,就和薛国的二公子“眉来眼去”起来,当然,是单方面的眉来眼去。

    姬林的脸色瞬间落下来,淡淡的说:“虚的便别来了,进城。”

    “是是。”薛侯尚赶紧答应,亲自引路,往都城而去。

    姬林把车帘子放下来,心里还酸得很,对祁律试探的说:“太傅可识得那薛国的二公子?”

    祁律很自然的说:“回天子,不识得。”

    姬林又说:“那薛公子为何对太傅发笑?”

    祁律心说我也行知道,不过还是恭敬的说:“这……律便不得而知了。”

    姬林听他的回答,还挺满意的,毕竟是那薛魏单方面热乎,又试探的问:“太傅觉得那薛公子的容貌如何?”

    祁律不解的看向天子,天子为何突然问起薛公子的容貌?难道……

    祁律心中一跳,心想着难不成天子看上了薛魏?薛魏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一点祁律要承认,只不过薛魏没有公孙子都长相“正派”,看起来风流多情,是那种招蜂引蝶的典范,用很通俗的话讲,这样的男人适合当男朋友,绝对不适合当老公。

    而且祁律觉得,薛魏的面向除了风流多情之外,还有一些精明算计在里面,一看便是个不好惹的主儿。祁律交朋友一向喜欢比较坦白的类型,例如祭牙、祝聃、虢公忌父这种类型,而薛魏恰好不是这种类型。

    虽祁律没有和薛魏看对眼,但是薛魏的长相的确世间少有,那种风流的模样又十分惹眼,祁律心中狐疑,难不成天子看上了薛魏?之前祁律便怀疑天子看上了美艳的公孙滑,如今祁律更是怀疑起来。

    说起来,薛魏和公孙滑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都是那种过分惹眼的类型,不同的是,薛魏的体格高大,而公孙滑纤细温柔,相同的是,都是那种华美的类型,通俗的说就是俊美的不亲和,又华丽又俊美的类型。

    祁律眯着眼睛思索了一阵,难道天子比较喜欢这种华美的外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祁律可不是华美的典型,虽祁律长相不差,也是俊美清秀的类型,但是祁律平日里很懒,怕麻烦,所以不怎么捯饬自己,獳羊肩给他选什么衣裳,祁律根本不多看一眼,因着这些,祁律和华丽俊美完全不沾边,倒是俊美的十分亲和。

    祁律心中一时间飞出老远,姬林见他不说话,低头冥想,还以为祁律真的看上了薛魏,心中暗暗心惊,说:“太傅?”

    祁律这才回过神来,搪塞的说:“薛公子的容貌,世间少有,非一般人可比。”

    祁律说的半真半假,姬林一听,太傅竟然夸赞了薛魏,心里更是酸的不一般,便没有再开口,之后进入薛国都城的这段时间,祁律和姬林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祁律觉得,可能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所以天子不是很欢心,看着天子的模样,抱臂而坐,有点像极了自己狗儿子赌气时候的模样……

    祁律也不知天子为何要赌气,他心里也有一些盘算,惦念着天子可能看上薛魏的事儿,那只揣在心里的大鹅又开始扑腾起来,心想着,自己难道应该捯饬捯饬?注意一下行头?

    薛国为了恭迎天子,特意准备了一场接风宴席,虽天子是来打仗的,但是这些客套寒暄一点子也不能少。

    今日晚间,便是薛国为天子准备的接风燕饮,会在薛宫中摆宴。

    祁律和天子分开,回到了下榻在薛宫的屋舍,临分开的时候,祁律还能感觉到,天子好像还在赌气,至于缘故,祁律也摸不着头脑。

    祁律回了屋舍,坐在席上,一改常态。按理来说这一路车马劳顿,一有功夫的话,祁律笃定会倒在榻上装死,小歇一会子,哪知道祁律这会子竟然坐在席子上,还对獳羊肩说:“小羊,我带了什么衣裳没有?”

    平日里很镇定的獳羊肩吓了一跳,说:“太傅?您……不舒服么?”

    祁律:“……”

    祁律发现,这事儿问獳羊肩也是白问,因着他家小羊是那种“天生丽质”的类型,根本不需要捯饬,平日里也不捯饬自己,一直本本分分,规规矩矩的。

    祁律便把目光放在了公孙滑身上,笑起来说:“滑甘,你说这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