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沅决定了改选文科。
她原本以为这事可能会挺复杂, 都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但出乎意料地,沈时同意她从理科生变为文科生, 许源则是随她喜欢, 他一般不会干涉她的决定。
八月份, 聂洲泽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她有型从报纸上登载的图片一A大的录取通知书真容。
九月份, 聂洲泽去了A大报道。
那天许时沅已经开学了, 她没有机会和他当面说声告别。只是她在这个寻常的清晨,给聂洲泽发了条短信, 只有短短几个字,“聂师兄,一路顺风。”
西城中学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浅色的教学楼,绿树荫蔽的校道, 篮球场挥洒汗水的男生, 第一饭堂二楼的鲜虾云吞, 除了高三学生换了一批以外, 都和她印象中没有任何差别。只是, 她再也不能在这些地方,和某个人不期而遇。
偶尔路过高三校区旁的校道, 她会习惯性地望向他曾经在的理科栋,望向某个他曾在旁侧早读过的栏杆,心里空空的。
他在距离千万公里之外的世界,而她还困在原地。
明明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想起他已经离开的事实,却还是会难过。
难过没有持续很久,她默默地把这些无处发泄的情绪, 放在了学习上。
高二她进了文科班,巧的是闻沁就在她隔壁班,不巧的事,陈傅怡和聂河川在对面那栋教学楼里。
班主任自然也换了。这个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一见面就用草书在黑板下留下了他的大名——“钟爱国”,并激情朗诵了一首李白的《行路难》。
可能是他的作风过于“语文老师化”了,当他询问有没有人想当他的数学课代表的时候,台下一个举手的人都没有。
许时沅也在犹豫,一只手抬起一半,又担心这个老师会不会过于难搞。
这时,钟爱国老师眼里露出了“你们这帮人肯定还没有领略到我的人格魅力”的轻蔑微笑,对着台下的众人道:“如果有谁愿意当数学课代表,我就把这本精美独特的笔记本奖励给谁。”
说着,他像拿出杀手锏一般,拿起了桌上的笔记本,只见封面上印着北京□□广场的照片。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
然而在这之中,有一只手举得高高的。
钟爱国顿时露出欣慰的微笑,昂首挺胸地拿着笔记本,走到举手的人身边,郑重道:“好,笔记本归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老师,我叫许时沅。”许时沅接过笔记本,她垂眸摸着笔记本的封皮。同样封面的笔记本,她在另外一个人的书桌上也见过。
钟爱国回到讲台,自豪道:“说起来啊,上一个得到这个笔记本的人,在这届高考中,考到了全年级理科第一,你们知道是谁吗?”
“是聂洲泽。”许时沅听到有好几个人说了他的名字,这种感觉很奇妙,当周围的人提到他的名字她面上风平浪静,心脏却不自觉地抽紧了下,紧接着蔓延开的,是失落和苦涩。
高考喜讯就在西中大门口贴着,凡是稍微留意过的人,基本都认得这个名字。
钟爱国:“没错啊,就是你们的聂洲泽师兄,他做了我两年数学课代表,那个毕业班也是我当班主任,所以!大家对我的教学水平尽可以放心……”
大家有有些意外,没想到一个普通班的文科数学老师,竟然是上一届理科提高班的班主任。
许时沅庆幸,还好她刚才是第一个举手的。
果不其然,钟爱国没让她失望,讲课特别风趣幽默,她竟然很容易就听懂了他讲的数学题。
而且,平时上课的间隙,钟爱国经常会讲一些小故事,很多都是围绕着他曾经教过的得意门生,这之中,聂洲泽的出场次数不少。
像是无形之中,与聂洲泽又产生了另外的联系。
许时沅听得津津有味。她可以从钟爱国口中,见识到他那些她未曾有机会参与的青春,鲜活,生动。
比如说此刻,钟爱国讲完数学卷子,还有些答疑时间,又开始讲小故事了——
“那个时候啊,我和一个老师去广州教学会议,我让我数学课代表,也就是你们的聂洲泽师兄帮我上数学课,他给我班同学上了一个星期后我回来了,好家伙,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许时沅杏眼圆睁。
“他们说我怎么不在广州多呆它几个星期,这么快回来,竟然说我钟爱国讲课的水平竟然比不上我的课代表哈哈哈哈。”
有人喊道:“可能是老师没师兄帅。”
许时沅在心里表示赞同。
钟爱国:“胡说!”
许时沅忍俊不禁。那个暑假,她曾经坐在他房间里凳子上,听他给她讲t值该怎么求,她知道聂洲泽讲题有多耐心细致。
此时,下课铃声响了,你钟爱国托着数学书,从她座位旁路过,忽然停下说了句:“诶科代表,这签名模仿得挺像啊。”
许时沅愣了片刻,
大半张草稿纸上,全是她刚才无意识两三笔勾出来的——“聂洲泽”三个字。
她把草稿本翻了面,笑道:“随便写的。”
***
在学校,似乎每一天都是相同的,早读,上课,做题,考试,不厌其烦地反复交替。
但也有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因为成绩而起伏的情绪,偶尔刮风下雨的台风天,比如说偶尔英语老师会放的电影,又比如说,校门口新更换照片的光荣榜。
放学,许时沅和陈傅怡,闻沁两个打算去西门外的瀚海书店买书,三个人说着话,许时沅忽然留意到,光荣榜的照片似乎有些不同了。
许时沅停下脚步,拉着她俩往后倒退了几步。
“这光荣榜换新的了?”
“还真是,我看看啊……”
许时沅在聂洲泽照片前停下。没
聂洲泽是年级第一,照片在第一位,并且是最大幅的。有趣的是,其他优秀学生的基本上都是些生活照,聂洲泽……竟然是蓝底证件照。
他鼻梁那颗痣也看不见了,一双薄冷狭长的眼目视前方,神情明明是冷淡的,眉目间却仍有少年意气风发的神采。
“不会吧沅沅,你家这位大佬有够随便的啊,竟然用证件照哈哈哈。”闻沁说,“但不得不说,五官是真的完美啊。”
陈傅怡淡淡总结道:“不愧是,时沅未来的男朋友。”
“哎哪里啊。”许时沅象征性地推辞了下,嘴角笑意却已掩不住了。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闻沁和陈傅怡像是商量好似的,一直称聂洲泽为她未来男友,搞得她有时候莫名乐观又自信。
“聂洲泽,男。原高三7班团支书和数学课代表,初中毕业于西城华东中学,座右铭是‘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目前已被A大软件工程专业录取。”
她一字一句地念着他照片下的文字。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是□□说的那句脍炙人口的话,她一直都对周总理印象特别好。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就好像透过光荣榜外的玻璃,直直地看向她。许时沅感觉像在和他对视。
闻沁他们去看对面文科的光荣榜了,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先看了两眼周围,不动声色地拍下两张照片,保存。
聂河川不知何时也来了,他在她身后“嘿”了声,把许时沅吓一跳,“你别吓人好不好。”
“你做亏心事了啊,这么不惊吓,”聂河川摸了把头发,留意到新的光荣榜后,骄傲道,“啧啧啧,我叔果然帅啊,难怪你看得这么入迷。”
心事一半被他点破,许时沅面无波澜,“是啊,要是这换了你的照片,我估计看都不看就跑了。”
“谢谢,我也觉得两年后这会换上我的照片。”
“……”许时沅朝天空翻了个白眼,她稍微平复了下心情,随即装作特别随意地问,“诶对了,你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寒假吧,反正A市回这儿这么麻烦,肯定不可能经常回来啊。”聂河川说。
寒假,寒假她都回老家过了,还能见什么面啊。
聂河川听见身后的人叹了口气,狐疑道,“你不会又想借他的书看?”
许时沅:“不行吗。”
***
12月份的西伯利亚寒流南下。
尽管大家把窗户和门都紧紧关上了,冷意还是会慢慢地钻进来,窗外,雨水细细密密如线条般落下。
许时沅停下了笔尖,看向外面被雨水拍打得慌乱不已的树叶。
同样是下雨天,她在聂洲泽伞下躲雨,空气中都是青草泥土的湿气,他手轻轻揽着她在雨幕下前行。
A市现在下雨了吗,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会不会,他也偶尔会记起,有她这么个人。
窗外传来一声雷响,许时沅摇了摇头,把所有思绪从脑海中清空,继续看笔下的题目。胡思乱想没有任何用,赶紧把成绩多提高几分才是正事。
许时沅的目标是A大,但目前为止,高二下学期了,她还没有进过文科年级前50,A大距离她还很遥远很遥远。
那是最顶尖的人,才能去到的地方。
以前她太咸鱼,还曾有过这种心理——随便抱抱佛脚我都能上西中,那我认真努力起来,岂不是很快就能冲到年级前十。
事实证明,这想法有点可笑。
高二一整年,许时沅暂时收起她的咸鱼属性,文科是她喜欢的科目,但她越来越发现,文综并不是像以前听说的“文科只要背一背就行了”,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
不背当然不行,但背了也并不一定会做。
特别是选择题,经常把她弄得云里雾里的,尤其是地理,让她常常觉得自己在做悬疑推理。
然而,她除了背背背和刷题,还有拼命地理解,也找不到其他聪明的方法了,谁叫她并不是什么天赋选手呢。
英语是最让她省心的科目,平时大考小考基本145以上,丝毫不用她操心。钟爱国常常恨铁不成钢道:“要是我的数学课代表,学我的数学,能有一半用功就好了。”
“……”
其实这真的冤枉她了。
她花在数学上的时间,真的比花在英语上的要多两倍。草稿本她用了无数本,但她的数学总是在110左右徘徊,她像是站在一扇铁门前,无论如何用尽全力,都永远推不开名为数学的那道铁门。
难道上天给她开了一扇门,注定要把其他窗户都牢牢给钉死。
她有时候也真的觉得,很累。
中午她趴在桌上睡了十五分钟,做到一道数学题,明明是很简单的题,可她怎么都想不到思路。再加上夏天热气袭来,她突然变得特别烦躁。
她弯腰,从脚边的收纳箱里拿出那本《白夜行》。这书她看了两遍了,但偶尔还是会在烦躁的时候,翻开来看几页。
下午去饭堂吃饭时,她买了瓶养乐多,冰冰凉凉地贴着手心,和聂洲泽以前给她时一模一样。
高二还有一个月就结束了,又是一年高考季,但去年这个时候,许时沅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伤感,没有紧迫感。
但今年的高考让她有些恐慌,还没做好准备,就被迫成为了准高三的学生,努力了一年效果并不强烈。最后一个月的月考成绩出来了。
毫无预兆地,她竟然从年级59名退到了年级104名,数学分数只有92分,明明上一次月考她数学都快到了120,突然间就回到了原地踏步。
真的,她好像在做无用功,该怎么办。
甚至她在想,要不要干脆放弃好了。
“数学课代表,看完没有,成绩表传下来给我们看看呀。”
听到身后人说话,许时沅直接把那张表递给了身后的人,连头都没回,生怕她泛红的眼睛被谁看见。
下午许时沅和陈傅怡一起吃饭。
许时沅很少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给朋友,所以,她和陈傅怡谈起班里的一些趣事,但陈傅怡只是沉默地点着头,笑容勉强得很。
出饭堂时,许时沅问她:“傅怡,你……怎么了?”
她刚问完,突然间陈傅怡眼眶红了,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许时沅手忙脚乱,从小包装纸巾抽出纸巾递给她,“给,怎么了这是?”
陈傅怡低下头,“上高中以来,我很少把时间花在学习意外的事情上,但为什么,我的成绩总是一塌糊涂,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脑子天生就比较蠢啊。真的,我好羡慕那些会玩,但是成绩又很好的人,可我比他们拼命一百倍,却一直都只是300多名……”
“初中也是,我这么努力,最后还是考砸了,还是没达到西中的分数线,只是被补录的……”
许时沅沉默了片刻,她又何尝不是。
她平复了下心情,拍了拍陈傅怡后背,努力扬起嘴角对身边的人说:
“没事的,傅怡,没事的。我们不要和别人比,就当做现在是…在地下扎根,对,我们都只不过在积累,比别人要扎得更深更牢固,还有一年时间呢,肯定会有厚积薄发的那一天的。”
许时沅看了很多本《哲思》,那些励志的句子或故事她是信手拈来。
她不停开导陈傅怡,都快把自己说服了,陈傅怡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回宿舍洗澡去了。
许时沅却没回家,也没去晚修。
她踩着稀薄的月光,一个人去了体育场,操场上一片黑暗,放眼望去,也有两三个漫无目的的人,可能向她一样茫然无措。
此刻的她,无暇关注别人。
随便找了个草坪,盘腿坐下发了会呆。她想喘口气,暂时从每日机械重复的生活、做不完的题背不完的书中抽离出来。
头顶的那片天空,也有一颗孤零零的小星星。
或许它也和她一样,正在浩瀚无边的宇宙迷茫着。
忽然间,许时沅余光中出现一个人影,他身材高大,径直逆光朝她而来,线条分明的五官渐渐清晰,是聂洲泽。
他喊她名字:“许时沅。”
“师兄,你…你怎么回来了?”许时沅仰着头,难掩脸上的惊喜。
他清泠狭长的眉眼微扬,眼中顿时挑起了温柔笑意,望她:“我来看你啊。”
说完,聂洲泽朝她伸手,把她从地上牵起,许时沅站在了他的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可能,你不是在……”
下一秒,面前的人抱住她,聂洲泽叹了口气,轻声道:“一定很辛苦吧,这段时间。”
许时沅鼻子一酸,紧紧搂着他温热的身体,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往下掉,“好累啊,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差劲啊。”
无论怎么努力,成绩都还是一塌糊涂,就好像无论如何踮起脚尖,却永远够不着他一丝一毫,永远在做无用功。
许时沅什么都不想管,埋在他脖颈件,在他怀里大哭,情绪通通找到了缺口。
“安慰别人很厉害,怎么自己遇到问题,就开始慌了。”聂洲泽轻拍她的背,“别怕,你和你朋友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她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和我朋友说的话?”
然而,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许时沅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躺在床上,紧紧搂着的是她的枕头,上面已经湿了大半,全是她的泪水。
她摸了摸眼角,也是湿润的。
“原来都是假的啊。”她再一次抱紧了枕头,闭上眼睛不愿从梦中醒来,眼泪无声无息地继续流。
要是是真的,那该多好。
她推开被风吹得合上的窗户,看了眼夜空。那颗星依然停在天空中,孤零零的。
光芒微弱,却依然还在发亮。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