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好像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粉皮斑驳的墙角, 有青苔肆意生长的趋势。淡淡的霉菌味道被一股更巨大的柠檬清新剂掩盖,夜浓了,灯光更昏黄, 迟巍的眉眼在夜色中氤氲了一层淡淡的模糊。
滑板明显脏了, 板面平平的靠在墙角, 落上薄薄一层灰尘, 白的, 黄的, 黑的, 碎屑从中。
他见过这个, 在鹿镇柳家。
所以她是, 把它也带来了吗?
但这个地方,路面不平, 石子乱飞, 应该滑不动吧,还是她拿来给学生玩了呢。
“你们要是敢搜,我们就敢告你们,这里是学校, 培养祖/国下一代的地方,不容你们放肆!”
尚随帆难得,爷们了一回。
闻言, 迟巍收回视线,平静地敲了敲桌面。
李桃看了眼尚随帆, 又看向迟巍,这气氛真是难耐到可怕。
迟巍淡声道:“那你去告。”
“我奉陪。”
*
在车里睡了几个小时后,柳姝脖子有些酸痛,十二月的天气比想象中还要冷。清醒了一会儿后, 她下了车。
快十点了,她给李桃发消息询问什么情况,李桃没有回复。
柳姝想她或许是睡了,毕竟明天还要给学生们上早课。应该是没有问题,她在镇上躲几天,等迟巍走了再回去。
镇上竟然还有烧烤,柳姝冷得难受,指着鸡翅问老板:“一根鸡翅多少钱?”
老板:“七元。”
柳姝在心底算了一下价钱,觉得不合适,又问他:“能不能要一杯热水喝?”
老板答应了,免费的。
隆冬的街上人烟稀少,寒气与冷漠互相掺杂,叫柳姝冻得直跺脚。
老板见她孤身一人,长相不像本地,便抬眼睨她,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啊?”
柳姝颔首微笑,“对啊。”
“小姑娘一个人不安全啊。”老板继续烧烤,整条街道烟熏火燎,“我要不是又客人在喝酒早就打烊了啊。”
“您烧烤还能暖和点。”柳姝边说边靠近老板,“我离您近一点儿可以吧?”
“可以可以。”老板很热情,“坐在这里都没关系的。”
柳姝站得乖乖的,没有上前。这里的冬天虽然冷,是因为深夜,比较来说,明城的冬天比这里要骇人的多。
所以她能忍受,也不想过多矫情,只想着现在喝口热水,明天一早在镇上找点零碎工作挣点钱,如果临走前拿卡出来就好办了,反正迟巍已经找到这里来了,就算流水信息发到他那里也无所谓。
可惜她出来的匆忙,除了尚随帆的五十块什么都没带。
老板娘从屋里头端出来一杯水,她把杯子朝柳姝面前一递,“喝吧。”
柳姝看着透明玻璃杯上冒着的袅袅白气,张口说了声谢谢,正要伸手接——
一道强烈刺眼的白光自左边方向直/射/进来,照得人睁不开眼。老板娘“哎吆”一声。
柳姝恍了神,捋开额前细碎的长发,缓缓转过身,眯了眯眼睛,她没来得及接过那杯热水,肩膀处忽然多了一抹力。
接近十一点的小镇安静的祥和,柳姝被这光照得头晕目眩,一时之间像浸泡在水里的沙子,凝固成一团,却脆弱易散。
男人的气息具有侵略性,呵出的白气在夜色下清晰可见。空气很静,远光灯开着,人像是被剥光了揽在怀里。
很静很静。
静到整个世界只剩她和她两个人。
明明老板娘惊恐的声音萦绕在空气里,可他那句——
“姝姝。”
深深的刻在她心上。
**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迟巍一怔,正准备开门的手骤然发力,攥得发白,他假装风轻云淡道:“已经很久了。”
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迟巍打开门,示意柳姝进来。
她站在身后,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显然没休息好,发丝凌乱,嘴唇干涸而发白。
柳姝走进房间,通身的寒气驱除不少,她转过身看他:“你可以走了。”
迟巍一动未动。
她关不上门,又说:“如果想进来,就帮我烧壶热水,我渴死了。”
柳姝无所谓的态度引得迟巍不悦,可他不敢多说,不敢反抗,他关上身后的门,“啪嗒”一声,连动着的还有她不紧不慢褪去外套的身影,手拿着遥控器调试温度的模样。淡淡的香气充斥鼻尖,耳边,眼前,全是她。
迟巍想抱紧她,想把她揉进身体里,想放肆/吻/她,爱她,想告诉她,他有多么想念。
他的眼眸变得深邃,表情决绝不带犹豫。
风卷残云般涌进来。
柳姝吓了一跳,弱不禁风的身体片似的扑到床上,有一阵凉风从耳侧刮过,她支吾着,肩膀被他扣紧,毫不费力的从床上翻了个面。
四目相对。
他的担心惧怕坦诚无比,他眸里翻涌着的爱恨不能的情绪,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扣紧她,低垂着眸,鸦羽般的睫毛投落一片小小阴影,他虔诚无比,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靠近、再靠近。
在她唇边碰了一下。
又碰了一下。
又软又干,又要命。
柳姝抿了抿唇,手掌抵在两人中间的缝隙处,热息吹拂着她的脸,包围着她。
撑在肩侧的手掌突然动了动,蹭了蹭她的脸,她瑟缩了一下,那手便拿开了。
眸里的情绪又变成心疼和难受,就连声色都饱含着彻夜未眠的暗哑:“你瘦了。 ”
他上她下的姿势让她很难受,有些胸闷,还有些头晕,她用力推他,那力于他而言更像是小鸡啄米。他拢得更紧。
“你先起开。”柳姝咬牙切齿,“我生病了。”
听到她说生病,迟巍的眉眼松动半分。他撑着身体,抬高一些,又伸手去碰她的额头,已经不烫了,比正常人的要凉一些。
灯光照着她的眼,雾蒙蒙一片,他在近距离情况下看到她不悦的表情,冷漠眼眸中的自己,略显狼狈。
柳姝有着同样想法,她在锦溪风吹日晒,他在明城养尊处优,她不想与他过多接触。
她眼睁睁看他伸手穿过自己脖颈下,用力一托,两个人的姿势变成侧卧,依旧面对面。
“我要喝水。”
长时间的寒冷令她口干舌燥,她迫不及待想和热水。刚才老板娘递来的那一杯水她根本都没碰到。
“我去烧水。 ”
迟巍起身摆弄水壶的期间,她终于可以坐起来喘口气。
本想着出门在外躲几天,等他在锦溪希望小学待烦了,待够了,就可以顺利挣脱他的禁锢,自然而然的回去工作。
可迟巍猛不丁逮到她,逮了个措手不及不说,就连刚才那抹惺忪睡意都彻底消散。
柳姝不动声色的看了迟巍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烧水壶那里,拧开桌子上大桶矿泉水,灌进去,轻轻按下开关,然后转身,对上柳姝的眼。
“你什么时候走?”柳姝问他。
他居高临下,头发向后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黑色的眼睛泛着亮,越发深邃。
“你跟我走吗?”
“不跟。”柳姝摇头。
迟巍的胸膛高低起伏,呼吸渐渐可闻。他仿佛是憋着一口气,难以下咽。
“你知道吗?”迟巍问。
“什么?”
“程思梁出车祸了。”迟巍一边看着热水壶一边说,“从鹿镇回来的那天下午,他出了车祸。”
柳姝不知道这件事,也无法想象程思梁车祸的严重程度,她坐在床上,看着迟巍,“严不严重。”
迟巍点点头,侧过身体,他不想让柳姝看到他的脸色。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都没接。”
柳姝忽略他的话,继续问自己想问的,“严重到什么程度?”
“就是——”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情绪很低落,柳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等他平复,直到热水壶的水开了,他不紧不慢的倒出半杯,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兑了半杯,才缓缓道,“截肢了。”
柳姝瞪大眼,身体从指尖开始僵硬。
迟巍显然适应了这个话题,给她递来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始终不如从前。”
柳姝接杯子的手有些抖,迟巍帮她抓住。
半晌,柳姝低声道:“为什么?”
房间陷入长久以往的沉默,迟巍站得笔直,半天长不了口,好不同意嘴唇翕动,很快又紧紧抿住。
柳姝沉下脸,“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吗?如果她不答应程思梁带他回家,他就不会发生车祸。
可是……
她一手覆上额头,实在是难受得厉害。
迟巍对未来的惧怕被柳姝的难过打破了,他不怕被人唾骂,程家让他偿还,他也接受。可他怕柳姝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怕她更讨厌自己,更排斥自己。
但,他更怕柳姝自责。
就像那时程思南的出国。
迟巍坐到她身边,低垂着头,姿态像是一条落魄的大狗,语气尽显卑微。
他说:“是迟珍。”
柳姝定住。
“迟珍本想害我。”迟巍头垂得更低了,“程思梁开错了车。”
“那你为什么好好的!”柳姝猛然站起,水杯里的水因为晃动而散落几滴,又不等杯子里的水面平静,她骤然抬手,直直泼向迟巍的脸。
泼完,很快转了身,头晕目眩再次席卷全身,她不明白,她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不得安宁。
迟巍顺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缓缓起身,他不敢大声说话,所以把情绪隐忍起来,可他又必须要说,他害怕抓不住眼前人。
“其实……”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可以帮程思梁的……”
“因为,迟珍有弱点——”
柳姝被他从背后一把拥住,力大无比,她咬紧下唇,突然感到有几滴液体自上而下滚进她的脖颈处。
滚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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