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内容首发 那天老旧破落的路边酒肆中，一个瞎眼断腿的老卒，捶胸跺足以头抢地，哭声悲凉痛不欲生，最后昏厥过去，被人背回泥瓦草房。
牛三恨不得再年轻个二十几岁，眼睛不瞎腿也没断了，一定提着那把砍过不少人头卷刃暗红的老刀，上到金銮殿让那没经过沙场生死的小皇帝看看，顺便说道说道，当年追随大庭柱，这种质地极佳锋利无比的佘刀，他们每个人都砍废了不止一把，才换来你屁股下安稳舒适的龙椅，没有大庭柱，你晋祥就是个屁！
天子？
呸！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燕云军何曾把天子当回事？
春秋十雄，燕云铁骑就灭了六国，他牛三亲眼看过大庭柱赐死一个又一个皇帝，哪个不是生前被人高呼万岁，当一国之君享尽荣华？到头来死的时候不也是跪地求饶，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求大庭柱放他一条生路吗？你晋祥又比他们如何?
那年身子骨还算硬朗的几个老兄弟，随着大庭柱胞弟去了一趟东京，亲眼目睹了柳相生砍下安阳王晋易的人头送给小皇帝，又一剑劈开了城门，振奋人心。回来跟他炫耀时，止不住夸奖柳相生有大庭柱的风采，燕云军有他照看，必定不会差了。
他牛三虽然没亲眼看到过，但光听兄弟们描述就已经热血沸腾，忍不住拍手叫好了，时常在脑海里想着那该是怎样的天人手段，能一剑把护城河连同城门一块劈开，简直大快人心。想到当时那小皇帝的脸色必定不会好看到那里去，牛三就一阵痛快。
还有那些个自命不凡说些阴阳怪气酸话的读书人，说什么大庭柱有拥兵自立预谋造反的意图，又说些当年跟着大庭柱的老兵死了七七八八，没捞到什么好处不说，到头来都成全柳湮做了异姓王的话，要不是行动不便，他一定拿着刀高低给那些酸儒捅几个透明窟窿，这帮只会纸上谈兵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懂个屁！
大庭柱随高祖起兵，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知多少场，真正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刀剑无眼的说法，那些大庭柱死里逃生不知几回，全身上下为黎原王朝留下的伤，都是假的不成？风餐露宿，饮血充饥也都是做做样子的？若是如此都没能封爵封王，那些拼尽全力流干最后一滴血，埋骨他乡的老卒岂不是白死了！还有谁畏惧当年勉强十三营，如今天下无双未尝一败的四十五万燕云军？
这黎原王朝每一块土地都是他们实打实用血命换来的，如何容得他人玷污英魂和抹杀功绩？那些蓄意抹黑大庭柱的狗屁读书人，他恨不得一刀一个剁个精光。
牛三啐了一口唾沫，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恶狠狠骂道：“恁娘贼的读书人就是群吃饱了的白眼狼，再年轻些咱老牛的拳头能给他打出屎尿来！”
这句话骂完牛三愣了会，握着拐杖缓缓坐在土墩上，双手掩面哽咽抽泣起来，泪如雨下，顺着指缝流在地上。就算把所有质疑大庭柱的读书人都杀了，能换来那十多万忠良英魂和大庭柱的命来吗？
哭够了的老卒牛三又呆呆站起来，拄着拐杖往胡同口走去，这些年心情一不好，就去胡同口沽些酒喝，喝醉了就睡一场，什么都不用想了，免得难过。
如今上了年纪就更加腿脚不便的牛三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牛老哥这是准备去喝酒吗？”
牛三习惯性抬起头左右看看，什么也看不见，笑着点头说：“是啊，是啊，准备去胡同口沽点散酒解馋。”
那年老卒牛三在酒肆里哭过一次后，没过多久，就遇到两个自称是买酒的商人，说牛三要是能尝出他们买的什么酒，就每个月无偿给他送些好酒过过嘴瘾，这让年轻时也算喝过不少好酒，到老了没银两只能喝些劣酒的牛三，不禁喜出望外。他一个断腿瞎眼的老卒，不说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一贫如洗，你说他们能图个啥？图这条烂命？要是上等的好酒，就是醉死在酒缸里那他也乐意，好过现在这般好死不死地赖活着。
牛三鼻子煽动煽动，立马来了精神，搓着如同枯木的手，笑着道:“二位先生莫不是又带了什么好酒不成？这几日可把老牛我等着急坏了，寻思着二位先生再不来，就去胡同口的酒肆随便称些散酒解馋了。虽说比不得二位之前带来的好酒，但也好过没有不是。”
来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上前轻轻扶住牛三的胳膊，搀扶着他缓缓朝家里走去，出声笑道:“牛老哥果然是嗅觉敏锐啊，明明里外封了三层油纸，老哥你怎么还能闻出酒香来呢？厉害，厉害！”
老卒牛三咧嘴一笑，满是皱纹的枯老面目如同开出朵花一般，对那人的话十分受用，自豪道：“那可不，咱老牛虽然眼瞎看不见，可这嗅觉绝对不含糊，年轻时打仗迷了路，就靠闻着饭香味寻路。每每攻城破地，还没入城呢，咱老牛就已经先知道哪家的酒最香了，别人可没这个本事呢。”
那人闻言笑着，把手中的酒晃了晃，问道:“牛老哥闻味听声，可知这是什么酒，猜对了就给你，猜不对，我两就喝了，可没你的份咯。”
牛三闻言精神一振，往酒声处靠了靠，心情舒畅道:“瞧不起老头我啊！这顿酒，你们是跑不了咯！”
鼻子贴在酒坛封口处使劲吸了吸，老卒牛三一脸陶醉，微微失神道:“酒香醇厚又不失清幽，香气悠久滞留不散，微微有些苦涩却苦中有甜，又有淡淡麦香合着桂子柔香，有种莫名的味道，好像，好像。”
牛三突然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枯瘦的双手牢牢抓住身边那人的胳膊，带着压抑哭腔道：“这酒莫非是…，佘州的桂花酿？”
那人缓缓点头，轻声说道：“正是佘州的晚秋桂子酒。”
佘州，晚秋，桂子酒。
燕云，老卒，乞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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