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石台处僻静, 又是这样的寒天时节,上官玥原以为此处不会有人。
过了许久,大概是起了风, 吹起树叶哗哗作响,她终于回过神来,拢住了斗篷, 却又见严玦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朝她伸出了手。
她抿了抿嘴,到底还是将手放进了严玦的手中。
出乎她意外的是, 今日严玦的手却是暖的。
不再是触手冰凉。
相握的一瞬间,暖的叫她觉着方才因为想起了父母,心中生起的那几股愁思顷刻间便散去了。
严玦牵着她朝石台走去。
这里显然是被精心布置过一番, 石台上铺了软垫, 便是坐上去也不会觉着冷,树上挂着的灯笼一个一个小巧精致,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让人心生暖意。
二人挨着坐下, 上官玥忍不住问, “三哥哥, 你这几日出门就是来了这里?”
严玦低下头,看见她亮闪闪的眼睛,轻轻应了她, “嗯,你不是说想来此处看冬雪吗?”
上官玥拼命压住上翘的嘴角,她那日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三哥哥能记在心里,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夜空, 今年的安陵这般冷,会不会下雪呢?
若是此刻便下雪,便是他们在一起第二次迎接初雪的到来。
虽然这样的时刻,好像没有什么含义,只是共同经历过对策某一个时刻罢了。
但她想,她也能够记住好多年。
严玦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缓缓说道:“我找人观过天象,这几日大概会下雪。”
上官玥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不下雪,和你坐在此处看看风景,我也很高兴啦。”
她的欢喜总是会毫无保留的向对方展现。
似被她的情绪所染,严玦多日以来心中藏着的晦涩不安也在一点点的逝去。
她终于想起来,“对了三哥哥,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她便将随身带着的香囊拿了出来。
那是个天青色织锦缎,上头绣着严家军徽标志的香囊。
严玦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方才任由小姑娘将香囊放入他的手中,“这里头装着你常用的香料,是我前些日子找蓝叔叔配的。”
小姑娘略带着几分苦恼,还有几分羞赧,“我绣的不大好。”
严玦不想听见她贬低自己,忙打断了她的话,“我很喜欢。”
他将香囊拿在手中,静静地看着上头那个严字。
大抵是小姑娘觉着那圈藤蔓过于单调,她还在藤蔓上绣了一朵小小的花藏在藤蔓间,若是不仔细瞧,也看不出。
他本以为是自己误会,不曾想今日小姑娘会送他一个香囊。
上官玥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道:“你喜欢就好。”
她从小就不爱做女红,从前娘亲教她绣花,她都宁愿坐在小几前,认认真真的多写几页大字,这样便能躲过。她娘亲见她如此抵触,渐渐地也就歇了要教她做女红的心思。
左右,这世上之人,总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情。
她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带着隐秘的欢喜为了另外一个人拿起针线开始做香囊。
她抿了抿嘴,问出了这些日子以前一直藏于心间的问题,“三哥哥,过完年以后,你就要回京城了。”
她话说到此处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她很想问,下回相见又会是何时?
京中并不安宁,严玦还没打算带着一家老小返回京城去,她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远离京城喧嚣的时日。
她装作很轻松一般继续说道:“等你下次再来安陵时,若是夏天,我可以带你去采莲子,若是秋天,柿子挂上了枝头,可以采来做柿饼,若是冬天,冬天咱们就可以再来启珑山上赏冬景。”她越说越不舍,并不想严玦真的要明年冬天才能来。
严玦听懂了她话中之意,眼中带着浅浅笑意,缓缓靠近了小姑娘,“玥儿,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刚好她也抬头,二人四目相对时,才发现彼此靠的极近,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之间带着的温度。
她从来没有如此靠近过严玦的脸。
她看见严玦的眼中,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她想,她的眼中也一定都是严玦的影子。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
白昊站在远离松树石台的楼阁中,见到石台下拥吻的两人,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他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刘瑜,“主子可算是开了窍。”
刘瑜撇过头白了他一眼,“非礼勿视。”
白昊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将军府就快要办喜事了。”
“从前,我以为我们要在后山陪着主子过完余生,没想到,玥儿姑娘一出现,咱们就能离了后山。”
他仿佛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刘瑜无奈地摇头,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说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二人到底没有再说话,待在此处窥伺**也不大好,便转了身走下了阁楼。
山林间僻静,这样的宁静生活,他们这些年也甚少有过,到处走走给那树下的二人留下空间。
*
上官玥将头埋进了斗篷里,仿佛这样,旁人就看不见她脸红红的。
严玦也没有比她好到哪儿去,耳尖儿都带着红。
两个人没有说话,却又觉得此刻的宁静让人舒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发现在烛光的照耀下,空中像是洋洋洒洒的开始飘起了细微的雪花,她带着几分不确定伸出了手,接住了此刻刚好飘落在她眼前的一片。
果真是雪。
今夜的安陵竟然开始下雪。
她不由得起身抬头看着天,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脸上,雪花轻柔,像是浅浅吻在她的肌肤之上。
“三哥哥,真的下雪了!”
太好了,今年她真的和三哥哥在一起迎来了初雪。
她欢欢喜喜的抬头看着雪,而与她同赏雪景之人,却温柔的看着她。
*
等她回房以后,便见浣浣已经坐在了房中,正哆哆嗦嗦的烤火。
见她红着一张脸进屋,便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脸怎么红红的。”
她有些心虚,捂住嘴咳嗽了一下,解了斗篷坐在火炉前,“大概是冻的吧。”
浣浣没有怀疑,忙将准备好的汤婆子放在她怀中让她暖手,只感慨道:“真没想到下雪了。”
“姑娘,你没去瞧那温泉可惜了,下雪的温泉可真是像仙境一般。”浣浣眯着眼睛,回想起方才见着的景色,那雪花飘到温泉上空时,因为温泉冒着的热气将雪花给融化了,化作了点点冰水滴下,雾气缭绕间,能见着雪花与雨滴同时落下,可真叫人觉着新奇。
浣浣还在感慨,却听见自家姑娘的轻笑声,她不由得看过去,自家姑娘笑的可开心了,眉眼都带着欢喜,她不由得疑惑,她方才难道是讲了个笑话?
这场初雪仿佛只是为了这个夜晚而落,到了第二日清晨,雪已经停了,只有树上枝头还能瞧见的星星点点的白,告诉着众人,昨夜的安陵迎来了今年冬天的初雪。
一大早的,她从梦中醒来,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往上勾起,心情好的不行。
浣浣一路跟着她,总觉得她的好心情来的太过反常。
无论何时看向她,总能瞧见她嘴角的那一抹笑意。
浣浣忍不住沉思,并且还开始偷偷的记录着她家姑娘的反常。
比如。
她们要前往月华公主住的院子去请安时,她家姑娘四处张望了一番,没瞧见别人方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走。
纲同月华公主说了两句话,听见外头有声音传来,她不经意看去,便见自家姑娘脸忽然就红了,猛地站起了身,“姨母,我去瞧瞧早膳可好了。”
月华公主点点头,也没拦着,“去吧。”
她便跟在上官玥身后朝后走去,同刚好来此处的严玦擦肩而过。
她瞧见自家姑娘脸色更红了,头也不敢抬的往前走。
她忙跟上去,又回过头去瞧严玦,严玦还没有进屋,正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她家姑娘走远。
这也不像是二人起了矛盾呀。
她忍不住开始思考。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日,终于是恢复如常。
很快就到了大年初一这日,年节要准备的一应事物早就备下,而且今年这年又不用到处走亲戚,一切从简,半点儿都不用忙碌。
只是一大早就煮好了饺子,每人都盛上了四五个。
上官玥小心翼翼地夹开了每一个饺子瞧,看看里面有没有铜钱。
吃着了铜钱,今年一定会有好运到来。
她想要有份好运气。
她还没有吃着了,便听见坐在对面的严琅哎哟一声,大家都被他这声给吸引了去,纷纷看向他。
只见严琅捂住了腮帮子,用手接住了一枚铜钱。
严琅揉着脸,心情不错,“看来我今年运气不错。”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今年也没有吃到唯一的一枚铜钱。
不过转而很快她便欢喜起来,就算没有吃着铜钱,可她今年好像也没有半点遗憾了。
吃过了饺子,众人纷纷在山庄里逛着消食。
今日天气也极好,站在院子里瞧着高悬于天空的太阳,晒着太阳,人也懒洋洋的。
又在山上住了两日,众人便收拾了行李,准备打道回府。
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严玦要回京城了。
上官玥站在安陵县城城门处,用力地朝着严玦挥手,期待着严玦说过的不会等太久,他会很快回来。
过了年,春天便悄无声息的走来了。
上官玥正陪着月华公主说话呢,却见严琅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
严琅低着头唤了一声,“姑姑。”便坐在桌前倒水,却没能倒入杯中,洒了一桌,又洒到了他手上,水是烫的,他终于回过了神。
月华公主见他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忍不住问道:“你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可是县学里出了事?”
严琅摇了摇头,“没出什么事。”
他擦过了手上的水珠,又开始发起了呆。
这样的场景,上官玥甚少见到,便一直盯着他瞧。若是从前,他早就皱着眉让人莫盯着他瞧了。
这样过了两日,月华公主终于忍不住问他,“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严琅抿着嘴,依旧是摇头,“真的没出事,姑姑。”
“那你这几日像是丢了魂儿?”
严琅沉默不说话了。
月华公主也不是想要逼问他,只是一直知道他性子倔强,有什么事情都爱憋在心里,不肯同人言语。
她又问过两回,却见严琅还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只好作罢,想着该写信告诉严玦,这孩子也就能将严玦的话全都放在心上。
他被盘问了一番,低着头朝自个儿的院子走去,走到一半,眼前忽然冒出个人来,对着他大喊一声,也没能将他给吓住。
上官玥见没吓到他,捂住嘴咳嗽了一回,“小琅,你怎么都不怕了。”
严琅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你又不是鬼,有什么好怕的。”他语气淡淡的,完全不像去年有一回走到路上时险些被突然走出来的上官玥吓了个半死的时候。
上官玥忍不住走在严琅身旁,“你这几日天天都这样,大家都可担心你了。”
“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你要是不想同姨母讲,你可以同姐姐说呀。”
严琅停下了脚步,上官玥还以为他又要开口说上一句你个小傻子懂什么的时候,严琅却真的带着几分认真,“你真的能帮我?”
上官玥一愣,忙道:“当然啦,我要是不行,咱们还可以找书看。”
“是不是李先生留下的功课太难,所以你不会?”她忍不住开始猜测起缘由。
严琅忙看过周围,见周围没人,低声道:“随我来。”
上官玥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他走到了僻静处。
她也满脸认真,“说吧,我听着呢。”
严琅别别扭扭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桃红色锦帕来,这一看便不是严琅自己的东西。
上官玥盯着手帕看,怎么看都觉得该是位姑娘用的手帕。
严琅支支吾吾道:“前两日我从县学出来时,遇见了一位姑娘,她不小心丢了这方手帕。”
上官玥疑惑道:“那你怎么没有当场就还给她呀?”
严琅抿着嘴不说话了,只是他此刻耳尖儿都泛了红,暴露出了他此刻的紧张心情。
上官玥还没有明白,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手帕,又问道:“你是不是想要将手帕还给她?”
“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若是要将手帕还给那位姑娘,起码得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才行呀。
严琅深深吸了一口气,“记得。”他本来当场就可以将手帕还给那位姑娘的,只是那时,他看见了那位姑娘第一眼,心中一动便失了神。
等到回过神来,姑娘早就消失在人海里。
他想要去找,也找不到了。
等他将手帕捡回了家中时,方才觉着自己此举实在不妥。
他同那位姑娘萍水相逢,手中却留着对方的手帕算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要将手帕扔了,心里隐隐约约却又想要若是下回能遇见对方,还能将手帕还给对方。
这便是他几日来为何会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上官玥认真地想过,这安陵的姑娘们她便不是全都认识,可她想要找到这位姑娘却不是什么难事,“那你将她画出来给我瞧瞧好啦。”
严琅抿着嘴,用一种要你何用的表情看着上官玥。
上官玥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严琅又开始慌乱了,“是,是,是什么是,不是!”
上官玥带着几分促狭笑道:“你该不会是觉着这手帕好看,所以你也想要一张。”
严玦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就要走。
她忙道:“我同你开玩笑的。”
严琅冷哼了一声,“果然问你也是白问。”
上官玥忙安抚他,“好了好了,别生气。”
严琅消了气,方才犹犹豫豫的说道:“表姐,我为什么这几日每天都能想到她?”明明他连对方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可每日脑子里仿佛都是她的影子。
甚至,这几日他连着去县学,大概心中也是想要再遇见她的。
可惜,自从那日相遇以后,他便再也没能遇见对方。
若不是还有这方手帕,他都快以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想象罢了。
上官玥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家小琅,这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啦!
她怕自己想错,又郑重其事道:“那你想起她时,心跳的快不快?”
严琅皱着眉,点了点头。
“是不是特别想要再见她一面?”
严琅又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姑娘?”
严琅下意识的点头,脑子却立刻清醒,“不可能!”他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家住哪里,甚至都没有说过话,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陌生姑娘。
上官玥歪头看了他许久,看的他心虚,他僵着脸大声道:“我只喜欢念书,这手帕,你替我还给她。”
严琅被自己的想法说服。
说的没错,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念书!春闱不到两年就要开始了,他得好好准备就快要到来的春闱才对!
没错,他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回房读书!
一想到此,他臭着脸说道:“反正交给你了,我一个大男人不好出面,我回房读书了。”
说着这话,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朝手帕看了一眼,这才大步流星朝书房去了。
“姑娘,四少爷真是。”浣浣默默地听了许久,此刻终于开始忍不住吐槽,“四少爷真是会给你找事儿做,安陵城再小,可那么多人,姑娘你怎么能找得到这手帕的主人呢?”
浣浣愤怒道,四少爷就会给旁人找事儿,他怎么就不自己去找呢。
上官玥听的直摇头,“浣浣,你没瞧出来,小琅这是害羞了。”她可实在太明白严琅方才的神情了。
浣浣狐疑,“是吗?”她怎么一点儿都没有瞧出来。
上官玥直摇头,“没事儿,你还小呢。”
浣浣忽然坏笑道:“姑娘,你能瞧出来四少爷害羞了,难不成是因为你也曾经这样过吗?”
上官玥脸一红,咳嗽了两声,“咱们先回去,待会儿等小琅不害羞了,再让他画一副画像,这样才好找人。”
这手帕确实应该还给那位姑娘,毕竟姑娘家的东西遗失在外,若是有心人拿去了,对姑娘的名声并不大好。
她回了房之后,没等多久,反倒是严琅的书童将画像给送了来。
上官玥心下了然,她们家小琅可是个别扭性子,嘴上说着说着不要,手却很诚实嘛。
她将画卷给摊开,严琅将那位姑娘画得栩栩如生,是一位极其漂亮的姑娘家,但她却没有见过。
她抿了抿嘴,看来要去问问别人才行了。
严琅难得有事要她帮忙来着,她必须拿出当姐姐的架势替他解决难题。
反正她现在有大把的空暇时间。
说到做到,午膳时,她便开口,“姨母,我下午想要出趟门。”
月华公主自然答应她,这里是安陵,是她从小长大的故乡。
她得到了允准,便去偷看严琅,见对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过了晌午,她便带着画像同手帕准备出门去,刚走到门口呢,便听见后面有人说:“等一下。”
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小琅,你还有事儿吗?”
“那个什么,表姐,你将手帕还给她的时候,别说是我捡到的。”他也是世家子弟,并非不知道姑娘家的私物若是被男子拿到了手中,会传出对姑娘家不好的闲话来。
上官玥点点头,“我知道。”
严琅见她答应的干脆,心中又有几分不是滋味,“那你。”
“算了,我没事儿了。”
上官玥难得见他这样,忍不住偷笑,“好了,我会同那位姑娘好好说的。”若是同那位姑娘有缘,还可以当朋友呢。
严琅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的马车离去。
书童忍不住开始唠叨,“少爷,别看了,马车都走了多远了,你不是今天还有好多书没看吗?”
严琅回过神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方才转身进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人没了 我怕被高审,写的这么隐晦,大概是不会被高审了吧。
明天见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