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师可以死，但道师的意志不能不延续下去。”
陈道师笑道：“你们离开，将我的道传承下去，如此一来，我的死便不算没有价值。”
他回忆起了在时光之河中看到的场景，曾经的那位道师失败了，但他的道还在延续。
如今自己将死，但也需要将道延续下去，这是身为道师所背负的，第二大需要达成的使命。
“道师……”
众人心肠寸断，都禁不住泪流满面，这世上真正的豪杰不多，如今又要少去一位。
秦白书抬手，将众人带离，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知道陈道师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
数十万人作鸟兽散，拥挤的广场转瞬间无人烟。
陈道师露出笑容。
他抬头，看着渐渐来到近处的老爷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然后他双手持剑，护在胸前。
“没想到你还要反抗。”
老爷子淡淡道。
陈道师听后只是微笑：“这世上没有任人宰割的陈道师。”
老爷子似乎有些动容，眸光里泛起涟漪，片刻后叹息一声：“只是你终究要死去。”
他颤颤巍巍地抬手，那橡木制的拐杖摇摇晃晃着，轻轻向前一点。
于是一道微光骤然涌现。
那微光渺茫，像是一只飞舞的萤火虫，忽而闪烁，又忽而暗淡，似乎被风一吹便要熄灭的暗淡烛火。
然而从这样的烛火中，陈道师感受到的，是不能够抗衡的强大。
他运起全身灵气，持剑猛然挥出，这是早已知道结果的战斗，陈道师目光无喜无悲，等待着那点微光将自己穿透。
忽然！
陈道师霍然睁开眼眸，他听到水声，淅淅沥沥地流淌，循声望去，却见一汪清泉立在自己面前，潺潺地流动着。
那微光没入清泉，转瞬间便消散，不见踪影，而那道清泉的转动忽然加快频率，似乎被什么巨力猛然地搅动。
如此过去许久，那清泉方才再度恢复平静。
“是谁？”
陈道师微微皱起眉头，只觉得不可思议，夸父城中有谁能够抵挡老爷子的一击，那样的存在，又为何要相助自己？
就连老爷子也眉头微微一挑，目光却锐利地望向远方，森然道：“你怎么敢坏我的事？”
他说话的对象，是广场边缘的角落处，陈道师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穿黑袍，缩在隐秘角落的男子缓缓起身，走到自己面前。
这样的情景让陈道师诧异，他原本以为这广场之中已无人烟，却不曾想还躲藏着这样一尊大佛，一直冷眼旁观，到此刻才伸出援手。
那黑袍人解开头罩，露出一张亲切和蔼的脸，他眯起眼眸，笑起来便像是狐狸一般，此刻恭恭敬敬地朝着老爷子拱手，行了一礼：“见过老爷子。”
这眯着眼微笑的男人，正是秦川！
陈道师心头一震，不曾想如此之久不见，变化最大的还并非是自己，而是这位一直隐匿极深的夸父城第二位悟得真道者。
老爷子轻声咳嗽两声：“你想与老爷子较量较量？”
“不敢。”
秦川连忙拱手赔笑：“只是想请老爷子给我一个薄面。”
“薄面？”
老爷子从鼻孔嗤出一口气：“这夸父城里，就没人能让我给他一个薄面！”
这样的话狂妄到极致，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老爷子便是老爷子，睥睨纵横，冷眼俯视着夸父城中的所有人。
无论平素里如何和蔼客情，这都是一头吞吐云雾的猛虎，抬起头颅时，任谁都要战战兢兢地臣服。
“现在离开，我可以不计较这件事。”
老爷子冷冷道：“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这一点，你应当很清楚才是。”
这句话落下，陈道师与秦川的心头齐齐一沉。
这一点，他们都的确清楚，老爷子早已不沾染世事，对于新时代里的年轻人，总给与一点的宽容。
然而那宽容有限，一旦这位沧桑老人的耐心耗尽，那么一头恐怖的巨兽便要苏醒，狰狞地择人而噬，那样的后果，没有一个人承受得起。
然而秦川眸光开阖，竟然依旧一步不退，护在陈道师的身前。
老爷子眯起眼眸，忽然一声冷笑：“看来秦家的少年郎果然是翅膀硬了，竟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大袖一挥，恐怖的灵气顿时开始窜动，仿佛一尊山岳轰隆隆压迫下来。
如果说方才袭向陈道师的攻击只是一点微光，那么此时此刻的老爷子身后，便悍然矗立着一方天幕。这样恐怖的威势不可能抵挡，便是秦川都面色惨白，在那扑面而来的压力下，一时间竟险些跌倒在地。
“然而年轻人便是年轻人，悟得真道也好，突破生死境界也好，终究差一些火候。”
自己最大的两个秘密被接连点出，让秦川霎时间脸色惨白，他知道，老爷子说得的确不错，自己的进境或许飞速，但在眼前这尊屹立夸父城数百年的庞然大物面前依旧不够看，存在着质的差别。
“最后一次机会。”
老爷子森然开口：“现在离去，我可以不杀你。”
秦川眸光闪烁，似乎在衡量些什么，如此半晌之后，他才长长叹息一声，似乎做出权衡，放弃了一些东西。
他收敛起灵气，走到老爷子面前，轻轻耳语几句。
这几句耳语被生死境界的灵气遮蔽，以至于陈道师都听不真切，只能见到老爷子原本森然的脸庞随之陡然一怔，露出惊喜与怔然之色，失声道：“当真？”
这句当真本不必问出口，他是识破他人谎言的大宗师，他人是否撒谎，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究竟，此刻失声出口，也只是心头的喜悦太甚，以至于失去理智而已。
秦川笑道：“不敢有半句虚言。”
“既然如此……”
老爷子眸光流转，落到了陈道师身上：“便是放你一马也无妨。”
这句话音一落，陈道师忍不住微微一怔，万万不曾想到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竟消散得如此轻易，再回过神来时，老爷子已经拄着拐杖远去。
“只是我的耐心，的确不多了。”
临走之时，那老人的声音悠悠响起。
“少年人，这一次教训，你要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