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回来。”
高台之上，陈青山背负双手而立，目光冷漠地有些渗人。
陈道师漠然道：“我必须要回来，这不是属于你的东西，他们，也不是你的弟子。”
“这很可笑。”
陈青山冷冷道：“天底下生灵万万，尽皆是道师的弟子。世间修行者们熙熙攘攘，都是为了拜我为师。”
这是句流传很广的话，但没人知道来由，相信的人笃定不移，不相信的人则甚至懒得反驳。
“可你不是道师。”
在所有人的瞩目中，陈道师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他的脚步依旧很轻缓，神色依旧很平静，身躯依旧直挺挺，不曾弯曲过。
有人见到这幅模样，忽然间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禁不住失声道：“道师，他才是真正的道师！”
然而更多的人只是缄默，冷眼旁观。
“你窃取了我的成果，在我去往森林，与妖兽征战的时候。”
陈道师森然道：“这并不正当，我可以与你一战，可以与你竞争，但不应当是这样的手段。”
陈道师话音落下，身后的上百位修行者尽皆露出义愤填膺之色，为陈道师的话语而愤慨。
他们去往森林深处，与强悍的妖兽、森林中的野人交战，于一次次生死凶险中博出一条生路。
他们是凯旋的英雄，理所应当得到一切赞誉！不应当有畏畏缩缩之途乘机谋利，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算不上道德。
“诸位，眼前的才是道师，你们不要被他骗了！”方秋月开口，为陈道师发声，她向来胆怯，此刻在人前开口时俏脸都涨红，却依旧狠狠咬着牙，支撑着。
“道师与我们一同深入森林，历经了许多艰险，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待遇。”
秦白书也开口，义正言辞，他拥有那种凌然正直的气魄，令人下意识觉得信服，这也是因为他所说的话都发自真心，他是正人君子，说不出虚妄假伪的话。
“我也相信他是陈道师！”
盘坐在广场里的众人响起声浪，陈道师循声望去，发觉竟然是方玲几人，自己曾在森林中与她们便同行，保护过她们的安危，如今那样的付出得到回报。
转瞬之间，拥护陈道师的声音越来越大，哪怕数月时间过去，依旧有许多人记得这位少年道师，记得他的慷慨激昂与肺腑丹心。
陈青山却依旧淡漠，森然道：“是你窃取了我的道果，这一点，你很清楚。”
他说得，的确是事实。
道师之外原本不属于陈道师，他是来自于他乡的外来人，未曾拥有任何身份。
所有人翘首以盼的道师并非是他，而是另一个人，那位名叫陈青山的少年天骄。
那位天之骄子少年时代，便是夸父城中耀眼的星辰，他以凡人之身踏上修行路，取得的成就，却让白书琼这样的天交任务都自愧不如。
再之后，他前往夸父城外的广阔世界求学，获得圣人指点，那又是一段神话般的故事，惊人得几乎不真实。
他才是万众瞩目的少年道师，携裹着无数的荣耀与期盼归来，这一点，哪怕是陈道师也不能反驳。
也就在陈道师默然的短暂时间里，陈青山忽然冷笑一声道：“请夸父神像！”
响起轰隆沉重的钟鼓声，陈道师遥望路的尽头，只见那里尘烟滚滚，四五位修行者抬着一尊高大的神像而来。
那神像巍峨高耸，是一座经天纬地的庞大巨人，背负着一尊太阳而行。
它身上的纹路锋利，像是一把把刀刃要刺开人的胸膛，它的眼眸威严，似乎蕴含着洞察一切人心的明智，若是有宵小者，恐怕只望上一眼便要羞惭而退。
这是寺庙中的那尊夸父像！
陈青山信步走到夸父神像前，缓缓地拱手，行了一礼。
“你可敢与我一同发誓？”
他斜睨陈道师，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我，陈青山愿以性命发誓。”
许多人见到这幅坦荡模样，都禁不住心头动容，他的确可以称作道师，那样经天纬地的气魄太过惊人，丝毫不在陈道师之下。
“若我不是陈青山陈道师，愿道心碎裂，五雷轰顶！”
这是最重的惩罚，道心是修行者的一切，若是道心破碎，那么便是活着也如傀儡，浑浑噩噩，未得清明，修行者所修为“真”，若是在“假”中虚度岁月，真不如死了干净。
然而陈青山说这句话时却很平静，这是因为他所说的乃是事实，没有半分可遮掩、可掩藏的事实。
哪怕是陈道师身后的修行者们都禁不住面面相觑，为这样的事实而震撼，没有人能在夸父神像面前撒谎，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们哪怕不会因此怀疑陈道师，心头却也升起了古怪与惊疑。
他们的目光都投向陈道师，等待着答复，不止是他们，广场之中的数十万人也齐齐侧目，一道道目光像是一颗颗沉重的巨石，要将陈道师压入深渊的最底端。
“你，可敢发誓吗？”
陈青山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道师。
在他身旁，数十万人屏息以待，此时此刻无人言语，然而他们的目光却问出同样的问题。
你，可敢发誓吗？
陈道师不敢。
因为他知道，陈青山所说为真，是任谁也不能反驳的事实。
“我不需要发誓。”
陈道师平静道。
这话音落下，顿时引来许多怀疑的目光，然而陈青山却不觉得喜悦，反而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陈道师这样的神态，反而让事情变得难办。
陈青山知道，在自己躲藏的这段时间里，陈道师已经建立了非凡的威信，那样的威信，甚至让道师的名头与世家大族一样响亮。
事实上，也正是因此，陈青山才会现身，这份成果对他有用，将会带来巨大的臂助。
而若是陈道师嘴硬地不发誓，那么哪怕自己能够获胜，赢得这一场胜负之争，依旧会有许多死忠站在他的身边，那时巨大难以承受的损失。
可就在下一刻，陈青山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先是怔然，紧接着露出笑容。
因为接下来，陈道师如此道：
“因为我，不是陈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