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而来，就在明月骑马，清风牵马和两人共骑中度过。温柔的风贪恋他们宽大的衣摆和柔软的青丝，缱绻在他们身边，总不肯轻易的离开。
渐渐走上了官道后，路上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多了。
前面有两个挑着担子的男子正在闲话，其中一人说起洛阳快到了，过了前面那个村庄，就能进城了。
“洛阳牡丹可是天下一绝，你见过没有？”
“自是见过的，我来了洛阳好几次了，去年赶上牡丹花开，正好去瞧了。但现在不是牡丹开花的季节吧？”
“嘁，瞧你这话说的，等到了洛阳城你就知道了，牡丹想几时开就几时开。”
明月看向牵着马的清风，提醒他道：“洛阳快到了。”
“听到了。”清风头也不抬，继续赶路，马儿滴滴答答的走着，偶尔会转过头看一眼一旁门头走着的驴子。
小村庄里大约十来户人家，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扛着锄头去种地的汉子。村子口有一条小溪，这烈日当空，明月早就热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此时见了溪水长流，赶紧翻身下了马。
几步走到小溪边，明月蹲下掬了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畅快无比，忙朝慢悠悠走着的清风招了招手道：“你快过来啊，可凉快了。”
清风倒是不急，别的几个汗流浃背的挑货的汉子见了，赶紧走了过来，洗了脸还不够，把鞋子一脱，裤脚一扎，恨不得整个人都跳进溪中痛痛快快的洗了澡。
溪水没一会儿就被搅黄了，明月顿时没了心情，站起身来准备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来洗澡了啊？唉，待会不能拿这个水洗菜了。”
“你去井里挑？那你可小心点了，我听说咱村子里有个小孩掉到井里被淹死了，哎哟，天可怜见的。”
“什么？那是三年前的事？你看我这记性，可不得不服老了……”
几人听到这些话，皆是一愣，那个老婆婆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她这是在跟谁说话呢？明月转过头，她先前倒没注意，现在看去，就见那个老婆婆身旁还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稍微有些发福的老公公，正笑着跟她说话：“你这记性啊是不好，真不知道没了我你该怎么办。”
眼中满是宠溺。
明月皱了皱眉头，那块石头上面，俨然只有老婆婆一个人的影子，而周遭散发着一股腐朽气息。
其实一个来过几次的汉子朝另两位解释道：“没事，别搭理就行了，这老太婆疯了，我好几次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
另一人打了个冷战，赶紧从水中走了出来，说道：“怪渗人的，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走吧。”
其余几人一听，也赶紧上了岸，收拾了东西便动身了。
明月站在柳树下看着他们那边，老公公许是注意到了明月的注视，眼神闪烁了一下，朝着老婆婆说道：“咱们回去吧，这太阳越来越大了。”
老婆婆点了点头，拄着拐杖在路面摸索着，原来是个瞎了眼的老婆婆。
清风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轻声说道：“他身上没有煞气，看这样子许是放不下老伴，才久久不愿离去。我们静观其变，却莫要惊了他。”
“恩，我知道。”明月点了点头，二人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来到一家有些破旧的茅草房前，他们打开门走了进去。明月赶紧几步上前，笑道：“这位阿婆，我与师兄连日赶路渴的紧，可能进去讨口水喝？”
阿婆还未说话，阿公面色一变，当即道：“往前走百十米便有一眼山泉，姑娘还是前去自去那里喝水吧。”
明月还未作答，阿婆便说道：“唉，老头子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远来即是客，你怎么能做将客人往外赶的事？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老婆子眼睛瞎了，看不着。来来来，姑娘还请里面走，寒舍简陋，莫要见怪。”
明月原以为阿公还是再伪装一下，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他们看得到他了。
“你也不怕来的是坏人，什么人都往里面请。”阿公摇了摇头，对阿婆的做法感到无奈。
阿婆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顿时开成了花。她的眼神没有焦距，但却带着满满的笑意：“就你想法太多，我听这姑娘声音这么甜，一猜就是个漂亮的女娃娃，哪像你说的什么坏人。”
逗得明月也经不住笑了，见清风还在门外，赶紧朝他招了招手：“师兄，快些过来。”
她的眉眼弯弯的，好看极了。
清风牵着马儿走过来，将马儿拴在一旁的一颗柳树下，柳枝飞舞着轻轻绕在了马儿的头顶，它嘶了一声，转到一边吃起了草来。
房子虽简陋，内里倒是干净整洁，明月被邀请着坐下，又喝了杯凉茶，顿时身上的热意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小姑娘啊，你可是要去洛阳啊？”瞎眼阿婆坐在明月身边，眼神空洞的说着，嘴角却向上扬着。
明月点了点头，想起她看不到，开口说道：“正是，听闻洛阳地大物博，我很是心向往之呢。”
“说起洛阳，最为盛名的还是牡丹。不知姑娘见过洛阳的牡丹没有，老太婆我眼睛还未瞎时，最爱的就是在春日摘一朵牡丹插在鬓间。牡丹花可真美啊……”
她的眼神当中带着对从前日子的向往：“但我前阵子听说，晋阳王的侧王妃竟能控制牡丹的花期，村子里李大的媳妇儿特意去洛阳城看了牡丹，回来时和我说，比从前的还要美丽，还要鲜艳。可惜我是看不着了……”
明月听在耳中，对那个能控制牡丹花期的侧王妃也煞是好奇，问道：“控制花期？竟还有人有这等本事？”
“正是啊，说起侧王妃，听人说，她还有了牡丹仙子的称号，想来，也是个美丽极了的女子吧。”
院中。
清风站在阿公身后，看着他在井边提了一桶水上来，又洗了几个沾满了泥巴的白萝卜，桶中的水一下子就污浊了。
他已经死去多时了，清风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碰触到这些实物。除了别人看不见他，就没有别的了。
“你不应该还留在这里。”清风说道。
他的背影一僵，随后将手中的萝卜狠狠地丢回桶中，一时间，水花四溅。他显得格外恼怒，却怕里屋的人听到，刻意压低声音道：“有完没完？你们这些道长便是这样不分善恶吗？我虽在人世，但我不去害人，老婆今年六十岁了，她若是身子健全也好，我也能安心的去了。可是……可是你看她，她的眼睛瞎了，我若是这样去了，她怎么办？”
“可你执迷不悟留在世上便是逆天而行，若再耽搁，到时被牛头马面查出来，恐怕你要入十八层地狱受苦。”清风还是一脸淡漠的样子。
阿公决然道：“我知道，我不怕，只要能让我再多陪她段日子，便是下十八层地狱又有何妨？”
清风摇了摇头，问道：“为何你能碰到这些东西？”
“我不知，在我死后，我发现自己的魂魄离了体，但竟然还能碰到东西，就觉得我应该还活着，但后来发现大家都看不见我，我才相信我已经死了。”他叹息了一声，语气当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你若是执意一直留在人间，这样只会让阿婆的身子越来越弱，人鬼殊途，若是执迷不悟，恐怕到时阿婆的寿命也会变短。”
“为何？”
“你的阴气太重，会伤到她，所以我劝你还是及早去你该去的地方。”
阿公正要说话，就看见阿婆从里头走了出来，听了他们的话，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二人有些尴尬，却都心照不宣的隐藏了此事：“没事，随便聊聊，阿公与我说起洛阳的风采。”
“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知道，我都知道。阿荣，自从上次那个道士来后，我就知道你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次你从山坡上滚下去，是真的离开我了。”阿婆说着，“你看你，装的一点都不像，你活着的时候身子骨也不好，但你现在，什么活都是你干，可你说起话做起事来却像是年轻了几十岁，为什么啊，因为现在的你不是真的你，不用承受岁月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
阿公一听，身子一怔，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说道：“但我的脸还是这张脸啊，你摸摸看，不管我是人是鬼，都是那个爱你的阿荣。”
明月站在门前，看着这一幕，只觉爱真是伟大。
阿婆抓过他的手，拉着他摸索着坐到院中的石凳上，说道：“阿荣，当年村子里三个人都爱慕我，但我不后悔选了你。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你放心的去吧，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说罢眼角有些湿润，又朝着清风说道：“还请道长超度了他……”
“阿翠……”阿公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手指有些颤抖。
“我从前嫁给你的时候，很多人说我怎么偏偏选了你这个卖猪肉的，可是这有什么不好的，我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鲜的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