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驱车送徐求索去哥哥徐修远家。一路上，真正着急的是沙砾。他已经预感到，徐修远的死，绝非意外那么简单。修远与求索的父亲徐友达死于突发的心脏病，而徐修远的心脏在去年也曾骤停，这实在不得不使沙砾将之联系在一起。
s市被长江分隔成两块，从南城到北城，车子驶过宏伟的大桥。太阳渐渐坠向地平线，云霞昏黄，大桥闪闪发光，桥下的江水像是受热的鸡蛋汤，白黄相间，缓缓流入大海的怀抱。
赶到徐修远家的小区时，天色已擦黑。小区里的居民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闭门不出，和徐家一起分享承担这份沉重的死寂。唯一不懂事的是春季的虫子，它们心无旁骛鸣叫着，纪念这生与死的轮回。
小区年岁已高，从楼梯间墙上张贴了多年的广告上，依稀能见到时代变迁的轨迹。修理门锁的广告，从木门，到铁门，再到如今的智能门，不一而足。楼外墙上还隐约可见几十年前呼吁群众上山下乡的标语，夕阳西下，伟大指示如今也随时代的洪流被历史翻了页。
楼道里只有徐求索与沙砾上楼的脚步声，显得突兀而响亮。
到了四楼，透过铁门上的猫眼，沙砾看到门内还亮着灯光。
徐求索刚一敲门，身后邻居家的门反而先打开了。
两人回头，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摸索着，愣愣看着他们。
“瑛子，是你么？”老太太哆哆嗦嗦问道。
沙砾哑然，反倒是徐求索率先答道：“谢奶奶，是我，求索，徐求索呀。”徐求索的回答很自然，似乎与这老太太是熟识。
但老太太并不怎么认得她。老人家眯着眼，又把门敞开了点，脖子使劲往前伸，把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像……像我家瑛子。瑛子，你还恨妈妈吗？”
徐求索干脆上前拉起老太太的手，“您老人家眼花啦，您仔细看看。”
老太太颤颤巍巍摸着徐求索的脸，神智依旧不太清醒，“瑛子，你回来看妈妈啦？妈妈晓得，你还念着这个家。”泪水从老人家眼眶里漫出，直直垂落。
这时候，徐家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位中年妇女喊道：“求索，快，进来。”
徐求索无心安慰邻居，握了握老太太的手，点了点头，领着沙砾和她一起进了徐家大门。
不用说，开门的妇女正是徐修远的爱人。徐求索简单快速为双方引荐一番，忙问道：“哥哥到底怎么去世的？”
说到丈夫的死，徐修远的妻子眼圈又一次红肿起来，她抽了抽鼻子，答道：“还能咋的，昨天晚上在办公室里搞什么鬼研究，一整晚没回来。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接到消息，说他死了。”
沙砾此时不便开口，由得徐求索去问。
“该不会，又是心脏问题吧？”徐求索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不晓得。今天上午，单位同事发现他之后，报了警。我下午去了一趟局里，人家告诉我，初步排除了行凶杀人的可能……”徐修远的妻子抹着眼泪，“这会正在解剖，要查清楚死因。”
“那，嫂子你怎么看？哥哥他平时有仇人吗？”
“他一个小编辑，去哪里得罪人啊？”
“没找人借钱？”
沙砾环顾徐家，满目皆是破旧的家具家电，墙壁斑驳，也没贴墙纸。徐修远若真找人借钱，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倒提醒了徐修远的妻子，她皱起眉头，想了想，“前年，为了孩子念书的事，他好像找人借过一笔钱。”
“数目呢？大不大？”
“他只告诉我，借了几万块。可求索你也知道，咱家的财务，向来是你哥哥在管，我可没动过。别说动他的钱，就是稍微过问一下，他也跟我吹鼻子瞪眼。”
“这笔钱哥哥已经还上了？家里没人打电话催账？”
“有是有过一回，但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徐求索在心里一掂量，回过头，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沙砾，“沙先生，您既是调查奇案的侦探，能不能——”
沙砾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工作，但此情此景，他也不便纠正，干脆将错就错，“你想让我查查徐修远先生借款一事？”
“对。如果哥哥真是因为欠钱不还而被债主……下了黑手，我想，不光是嫂子，恐怕就连我家，也有危险。只要您愿意查，然后……价格也别太高，我们愿意——”
沙砾摆手，“钱的事先不说。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徐先生生前的研究，”他转向徐修远的妻子，“徐太太，您刚才说，您丈夫昨晚彻夜未归，在办公室里搞研究。可是，他只是一名出版社的印刷编辑，单位上有什么值得他研究的课题呢？”
徐修远的妻子连连摇头，脸上痛苦的神色又增添了几分，“不是单位上的事。我问过他，他说，那是他爸爸生前的研究资料。”
徐求索一惊，“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咱爸生前还有一个项目没有完成，做子女的，要是不能替父亲完成心愿，是大不孝。而求索你学的是数学专业，和这不沾边，所以干脆不惊动你。”
沙砾略一琢磨，问：“既是工作之外的私人功课，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研习呢？”
“去年一整年，他确实在家里专研。到了年底，他好像有了啥进展，兴奋得不得了。他跟我讲，为了能随手查资料，他必须去单位上继续推敲。你们知道，他单位上负责印刷好多生物学相关的杂志，那里堆积的资料最多，像个图书馆。”
“他没告诉你到底是什么进展？”
徐修远的妻子不答，徐求索替她答道：“嫂子是老实巴交的家庭主妇，不懂这些的。”
“家里有存放他的研究笔记吗？”沙砾问。
“哦！说起这个！”徐修远的妻子一拍大腿，“我记起来了！修远去单位，不仅仅是为了查资料。他好几次从梦里醒过来，问我，晚上有没有人听到窗外有人敲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