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姐夫家,武军头回见到这么有钱的房子,下巴差点合不上。
刚坐完月子的姐姐身体还很虚弱,但强打精神起床等候着弟弟的到来。姐弟俩见面,都只微笑,没有太多言谈。武军十九岁,仍未摆脱少年时的羞涩,都不敢正眼看姐姐。现在回想起来,姐姐那时候总有气无力,面色苍白。
随意和家里人吃了顿午饭,长途跋涉的武军一觉睡到傍晚。
正是晚餐开始时,楼下传来喧哗声。
武军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犹犹豫豫下了楼。
楼下,是成群结队的陌生人。在武军眼里,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奇装异服。武军虽在老家县城打过工,但却没见过这样的穿着打扮。姐夫将他引荐给众人,他低着头,红了脸。经姐夫介绍,他才得知,这些人大多是姐姐在c市结交的新朋友。
姐夫递给他一杯餐前红酒,笑道:“你姐姐不是爱画画么?她这几年重新把画笔捡起来,交了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咧。”姐夫的笑容里掺杂着些许无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武军唯唯应道。
这时候,身后响起一阵连田乡音极浓的谈话声。
武军不由自主扭头看去。
说话那人高高瘦瘦的,皮肤黝黑,穿着打扮却不像连田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高贵极了。他正好迎上武军的目光,笑了笑。彼此都不约而同盯上了对方的一字眉,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姐夫连忙介绍:“军子,这几位就是我说的咱们老家的朋友。英先生,这是内人的兄弟,一村秦家的孩子。”
英先生点头笑道:“早听春凤说起她有个弟弟,以前从没见过,没想到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嘛。”
在场的几位连田人齐声笑起来。武军也憨憨笑着,英先生这一口连田话让他产生了不少亲切感。脑海里转个不停,回忆起哪个村子姓英的人比较多。
他不方便询问对方的职业和身份,只好在姐夫与他们的谈话中窃取信息。听来听去,总算了解到:这位英先生是某个企业的“参谋”,就像小说里的军师,辅佐一位姓白的老板,而与他同来的连田人,皆是他的下属。武军瞬间感到一阵开心,彷佛英先生的荣耀,也成了他的骄傲。这大概便是同乡人自然产生的共情吧。
及至姐夫介绍说,英先生居然还会算卦,便更让武军刮目相看了。
“我与你姐姐结婚三年,一直没怀上孩子。直到两年前在c市遇上了英先生这位贵人,为你姐姐调制了一副草药,才顺利怀上呢!要不然,不晓得我们会瞎折腾多长时间,哈哈!”姐夫丝毫不顾及武军的羞涩,公然大声讨论起夫妻私房话题。
英先生摆摆手,他的手指纤细,呈现出一种和肤色不太一样的嫩白。“诶,都是同乡,何必客气呢?”他有意无意间,总瞥向武军的脸,嘴角是淡淡的笑。
武军不知该说些什么。姐夫道谢,他也跟着点头。
晚宴终于开始,姐夫请来的厨子们从后厨不断端上美味而丰盛的佳肴,饭厅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分宾主落座后,姐夫与姐姐站起身,姐姐拉他一把,把他也拽起来,三人在姐夫的祝酒词后,与宾客们干了一杯。
武军注意到,姐姐那些搞美术的朋友们,都坐在饭桌下手位;而英先生与他带来的朋友们,则离主人家更近。看起来,姐夫是真的信赖他们。
吃饭过程中,姐姐的精神明显比下午好了不少。她与客人们有说有笑,完全恢复了当年在家时的模样,武军稍感安心。
饭桌上有人问起姐姐接下来的作画计划。姐姐抿嘴一笑,“我可真的想好了,就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众人催她快说。
“我生完孩子后,总感觉孩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事物。身边有这样完美的模特,如果弃之不用,岂不可惜?咱们这一年来,探讨了无数次关于新生与死亡的话题,如今恰恰有个新生命出现,我已选定将她作为我未来临摹的对象了。”
武军明显观察到,在姐姐提到死亡二字时,姐夫嘴角抽了抽,眉头皱了皱。
“那倒不错。”隔得老远的一个烫了卷发的中年男人说道:“春凤这个选题很合适。如今你出了月子,身体已然恢复,不如尽早动笔。人生多舛,不晓得会遇上怎样的意外。你们都知道,我那位最佳拍档,去年因得了奇疾,身体溃烂,死掉了。临终前,我为他画了最后一幅画,可谓佳作!大家有空的话,欢迎来我画室欣赏交流。”
“可不是么,”有人附和道:“去年c市不知出了什么奇怪的传染病,我听说好多人都不治身亡了呢。”
感同身受的人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眼看话题就要收不住,姐夫猛然敲敲桌子,“诸位,难得相聚,咱们再来一杯!”
宴会总算回到了正轨。武军看到,英先生一行人始终微微笑着。
晚餐持续了一个多钟头,大伙酒足饭饱,那些自诩为艺术家的家伙比旁人更加放纵,喝得东倒西歪,陆续告辞回家。慢慢地,家里的客人只剩下英先生和另外几位连田老乡。
姐姐如今成了贵妇人,自然不会帮后厨打扫饭桌。她似乎很着急,一把抓住英先生的手,“先生,先前我说的那件事——”
英先生朝她温柔点点头,又对自己的下属们使个眼色。这些人会意,一同向姐夫和姐姐告辞,临走时,不约而同看向武军,露出让武军不太舒服的笑。
四人来到楼上姐夫的书房,武军莫名其妙,不知姐姐为何要求他参加。
但他能预感到,这大概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姐夫化身为家里的仆人,从楼下端来茶水。
姐姐陪武军坐在沙发上,英先生坐在他们对面,接过茶水,轻描淡写道:“你最好先对武军说说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以免他担忧。”
姐姐握着武军的手,自己先忧心忡忡起来。她思索半天,突然问道:“军子,还记得咱娘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听爹说,娘为了帮主家的二爷爷去县城买东西,走到半路,掉到山崖下,摔死的。”武军不明白姐姐干嘛说起九年前的旧事。
“不对!”姐姐断然否认,眉目间满是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