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好吗？”路上，老唐问道。
沈南摇头不语。他知道老唐为他安排的宿舍，正是自己父亲年轻时住过的房间。但印象里，父亲从未对他提起过在连田镇工作的往事。这也正常，卧底工作不好做，坚守秘密才是他的本分。
“你是xx年出生的，对吧？”老唐故作轻松，像和自己的侄辈叙着家常。
“不是。还要再晚两年。”见老唐很吃惊，沈南解释道：“我母亲……流过一次产，我是第二胎。”
“这样啊，那她一定很辛苦。魏晋，啊，不，英飞去世之后，她一个人过吗？”
沈南明显有些不耐烦，“改嫁了。”
“哦……”见沈南不愿多聊，老唐沉默了。
今天他要带沈南去见几个人，第一位便是苦盼魏晋二十多年的万姐。
自从局里遭遇大变故之后，老唐为了不刺激万姐的神经，抛弃了那栋宿舍楼，搬入了镇上民宅，以租房的形式住了二十几年。
这期间，万姐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能勉强认出老唐，甚至记得自己依然是连田分局的一份子，叨唠着要去局里上班；坏的时候，她便彻底成了个疯婆子，在屋里大哭大闹，谁也劝不住。让老唐感到无比伤心的是，万姐似乎已彻底忘记了那一晚的经历。从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中可以听出，她以为局里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一如往常。
老唐渐渐衰老，白发如霜，覆盖了大半个脑袋。因为相貌的变化，万姐想把他认出来，就更难了。某回过年，他包了饺子，万姐安安静静吃饭，席间却一直盯着他看。
他问：怎么了？
万姐像孩子一样笑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说：好像……好像……
他又问：好像什么？
万姐笑眯眯说：你长得好像我们局里的小唐。他虽然才来局里不到两个月，但他是个好小伙，认真，懂事……
已过不惑的老唐不禁泪如涌泉。
……
“这二十多年，镇上就你一个人维持治安？”沈南问。
“对。”
“村里有人报案的话，怎么办？”
“六村出事后，除了失踪的蒙姥，另外五位姥分担了村上的工作。也对，连田镇没设分局之前，这些事本来就是他们负责的嘛。”老唐不禁苦笑，“你说可笑不？李局一心想把执法权从姥们手里夺过来，临了，却还是没能如愿。”
“六村现在已经没人了？”
“还有的。”老唐解释道：“那晚之后，我们才知道，六村的部分村民，当晚被蒙姥指派去了县城办事，躲过一劫。事发之后，他们重新回到六村居住，还选出了新的姥。不过，前两年，连田发了山洪，毁了不少六村的房屋。镇上响应政策，找县城要了一笔款子，在一村和二村旁边为他们修了新房。大部分六村村民，都搬到了新房。如今，除了几个不愿意搬家的老人，六村旧址几乎便要荒废了。”
“蒙姥指派他们去县城？做什么？”沈南很感兴趣。
“体力活。大概是黑子的人手不够吧，蒙姥才想到支援这位‘灵童’。对了，那天夜里，六村村民的尸体里，不是长出了奇怪的黑虫子吗？不瞒你说，我为了调查这件事，专门请县里的医疗队来连田，以‘下乡义务诊疗’的借口，逐一检查过村民的身体。”
“结果？”
“没有结果，”老唐很失落，“和其他五个村子的居民一样，他们身体很正常。除了……因近亲结婚导致的肢体畸形。”他停下脚步，指着楼上，“到了。”
……
这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农家小楼。一楼住着房主，二楼租给了老唐，楼梯就在房屋侧面，上下楼很方便，避免了相互打扰。
老唐蹒跚着上楼，一边走，一边掏钥匙。
“房主人挺好的。我上班时，他会帮忙照料万姐。”老唐笑道，“一村的村民，是整个镇子最通情达理的。你要拜访的几个人，几乎都住在一村。待会吃了午饭，我再带你找人。”
房门是三十年前的旧木板门，油漆几乎快脱落殆尽，露出褐色的木质材料。门两边的春联斑驳稀碎，看不清上面的字。楼道里结满了蛛网，潮湿味扑面而来。
推开门，沈南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女人白发苍苍，脸上的皮肤被时光摧残得沟壑四起，皱巴巴的眼眶里，一对无神的眼珠子失了焦，盯着地面，嘴里喃喃自语。
“她的腿脚越来越不好，已经很难起身走动了。”老唐不无悲伤叹道。
但沈南却压根没听到他的话。此时此刻，他的震惊难以言表。
眼前这位万姐，这位父亲的老同事，这位失了神智的可怜老人，不正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女人吗！
他小心翼翼上前，想听明白万姐在念叨着什么。在梦中，他始终听不明白。
直觉告诉他，这些话，或许很重要！
但，当他蹲下来那一瞬，万姐却不说话了。她茫然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了又看。
老唐在她身边坐下，抓着她的手，指着沈南，温柔说道：“万姐，还认得吗？你等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回来了。”他几近哽咽。
万姐彷佛听到了什么，慢慢伸出双手，捧着沈南的脸，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欣喜，还有几分畏惧。
“魏……魏晋……”
沈南不愿打破老人家的幻想，微微点头。
但，谁也没想到，接下来，万姐的举动，竟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先是微笑，接着死死捏着沈南的手臂，像母亲教训儿子般，声音急促，“走！你走！快点，离开这里！”
老唐大吃一惊。
沈南却灵机一动，借机问道：“为什么？”
“危险！这里，”万姐像是在惧怕着什么，神秘兮兮小声说道：“有妖怪！好大的妖怪！吃人的，哎呀呀……好吓人。”
“这里？镇上吗？镇上有妖怪？”沈南追问。
“这里？”万姐像是刚刚睡醒一样，环顾四周，“不对！这里不是镇上！不是！”
“那，这里，是哪里？”
万姐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既痛苦，又害怕，还有几分好奇。
“这里是……是……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