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些秘密被揭开之后，反而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呢？比如说，是……”
客人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您是想说鬼神吗？对不起，恕我直言，我们搞科研工作的人，向来是不信这些的。正所谓，与天斗，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久远，于是立刻换了说法。“总而言之，在科学面前，鬼神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事物，我们也一定可以用科学去解释。”
姥点点头。出乎我的意料，她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很满意。
像是最后一次确认般，她问：“也就是说，客人你是不信鬼神的了？”
“当然。”客人斩钉截铁。
姥又点头，笑了，“现在是新时代了。你别看我这老婆子没进过城，好歹也知道要讲科学，搞四化。我们都落后了，没办法。客人，这么说吧，如果村里所有人都同意这样搞，我不会有反对意见。”
“这么说……”客人眼里放光。
姥还没说完呢。“但必须是大家都同意才行。如果村子里所有人都相信，世界上没有鬼神，他们当然不会阻拦你搞研究了。”
“这……这，”客人觉得有些难办，“那，难不成要把大伙召集起来开个会？投票表决一下？”
“诶，不用。”姥一挥手。“一群人在一起，总是闹闹喳喳的。我们村里的人都是老实人，相信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你只要能证明，没有什么鬼啊神的。或者，你让大伙相信，进了洞，鬼神也不会降罪，就可以了。这样的话，你们以后再要进去，谁都没意见。”
“这……怎么证明呢？”
姥眯起了眼睛，那眼神就像黑暗中鬼鬼祟祟的老鼠：“……我倒有个主意。你明天不是要走吗？今天夜里，你就在洞里呆一晚上，如何？明天一大早，只要你安然无事……我就能帮你说服大伙。”
听了这话，客人沉吟半天。
我和爷爷都看着他，不知道他会怎样抉择。
最后，科学与离职毕竟战胜了担忧，他站起身，说：“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姥还是一脸微笑，请他讲。
“我要把自己的包带上，顺便，请给我一件大衣。晚上的山洞气温实在太低了。”
“可以。随意准备吧，”姥的笑声让我很不舒服，“直到你满意为止。”
回家后，客人麻烦我母亲把剩饭热了热，饱餐一顿补充体力，为晚上做准备。吃完饭后，天已经全黑了。晴朗的夜空透着一股幽蓝，银河与星星闪闪发光，漂亮极了。
客人试了试手电筒，又找我父亲要了两截电池，便与我们告辞。
全家人，除了爷爷，都目送他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爷爷在哪儿呢？爷爷蹲在洗衣板边给狗喂食呢。等客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才站起身，对奶奶说：“进屋来，有话跟你说。”
过了几个钟头，约莫九点左右吧，我躺在床上，实在困了，迷迷糊糊间，失去了意识。
过了不知多久，突然一个激灵，又醒了。
我偶有起夜的毛病，以往每次半夜醒来，爸妈和爷爷奶奶应该都睡着了。可今晚不一样。我爬起身，走到便桶边，正准备撒尿，突然听到堂屋的大门开了。
是谁呢？
说话人的声音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爷爷的声音有些焦急：“抓点紧，声音别太大。”
奶奶的声音却很淡然：“大伙都去吗？”
爷爷的声音：“对。村里的大人都去。芳……”芳是我母亲的名字。“娃都睡下了吗？”
母亲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份紧张：“睡着了，死死的。”
爷爷的声音：“好。儿，把头套戴好了。”
父亲的声音和平常一样，非常坚定：“知道了，爹。”
“爹……”母亲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你看咱家那狗的眼睛……”
父亲呵斥道：“傻娘们，狗眼睛有啥可怕……啊！”他尖叫一声。
爷爷安慰道：“别看！都不许看。现在要去山里。姥吩咐过了，都得去山里。”
奶奶的声音：“这万一要把人吓死了咋整？”
爷爷的声音：“谁让他得罪老祖宗了呢？”接着，似乎又在宽慰奶奶。“没事，吓不死。总之就是把他吓到不敢再去就行了。”
奶奶叹气的声音：“也是。与其说是吓他，不如说是救他……”
父亲的声音：“没事的，娘。咱们赶紧走吧。”
母亲有些迟疑：“那，这客人出了啥事的话，可不能怪到咱家头上吧。”
几个人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屋子，门也被关了起来，从外面锁上了。
我隐约听到爷爷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已经不是客人了……”
……
故事讲到这里，老许停了下来，眼睛里带着悔恨，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
“然后呢？”沈南问。
老许闭眼，神情肃穆，用力摇摇头，“他的死，我有责任。”
“果然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老许仰头，猛灌自己一杯酒，把烟头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又使劲拧了拧烟蒂。“听了我的故事，你就该明白，当然不是什么鬼神！是我的同乡们把他……活活吓死的。”
“就在当晚？”
老许平缓情绪，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第二天。”犹豫一阵，又转而看向沈南，“沈长官，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望您……”结结巴巴半天，他这才向沈南求情，不要将杀人罪加诸于他的同乡。
沈南不置可否，淡淡催他继续说完。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过来时，爷爷奶奶坐在院里扇着蒲扇，父亲和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家里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没敢问话，因为……我大概已经猜到，他们做了坏事。明白了这一点后，我生平第一次，和家里人产生了隔阂。”
“根据约定，全村人该去山上看看吧？”
“呵，”老许露出一丝愤怒的微笑，“一群骗子……他们当然知道客人已经被吓得不轻了，却还要装疯卖傻去验证一下……等到村里人集合一起上山后，还没走到山洞，我们就发现了那位客人。”
“怎么样？”
“他趴在地上，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