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入口已经敞开。一条深邃而漆黑的楼梯笔直往下延伸,阴冷的空气自下而上喷薄而出。
沈南侧耳倾听,王大强的脚步声仍在地下室内回响。
他不再犹豫,缩身下行。
地下空间之大,超乎沈南的想象。他固然听沙砾提到廖胖子家的地下藏尸间,却没想到王大强家的地下室面积更大。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里居然还分外间与里间,里外隔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看得出,地下室一定是匆忙中修建而成的。四面墙壁并无任何装潢,青石板布满了苔藓,脚下更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室内气温低得可怕,沈南努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举目四顾,才发现堆积在墙角的画板。
他小心翼翼,一幅幅检视。一共六幅,没错。前五幅他已在沙砾的手机上看过了,关键是第六幅。
抽出来后,他倒吸一口冷气。
画中的女孩是王嘉音不假,但任谁也看得出,这女孩大概已病入膏肓了。
画面里,不满六岁的小姑娘歪歪斜斜坐在凉椅上,面无表情。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凉裤,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最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女孩的四肢流淌着鲜血,胸口的皮肤完全脱落,肌肉组织亦呈现出破碎的状态,遍布无数孔眼。
和汪大哥先前的形容一模一样:女孩胸前的孔眼中,无数蛆虫争先恐后探出头来。
沈南眼前一黑,连忙闭眼,不断锤击太阳穴,试图让脑海中已渐渐失控的思绪镇静下来。
再睁开眼睛,世界的色彩被重新调整。他意识到,某种东西又回来了……
看向画面,小嘉音的身体出现了不正常的蓝色。蓝色……这让沈南很不舒服。
他曾在重病患者的身上看到过蓝色,也在垂死的麻雀身上看到过蓝色,还在尸体溢出鲜血的伤口上看到过蓝色。
那是死亡的颜色。
他不再多想,借助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偷偷拍下画面的模样。
就在这时,内间传来了说话声。
不用试探,沈南也知道,王大强一定从内侧锁上了铁门,他绝对没办法进去。任务虽已完成,好奇心却永无止境。沈南干脆趴在门口,仔细倾听门内的声音。
“阿妹……你还好吗……刚才女儿好像有些不对劲,你感觉到了吗……”
“我好想你……要是你还听得到,能陪我一会儿吗……”
“这一个多月来,你总不吃东西……为什么啊……”
“女儿的画就要完成了。那位叶老师画得很快,画得很好……每次见到她,我总想起你呢……刚刚怀上女儿的时候,你就像她一样,喜欢坐在画板前……”
“还有一周时间,就到女儿生日了。下周周末,我会用这幅画,来装点女儿的生日宴会,就像你当初做的那样……放心吧,这是她最后一个生日,我一定会让她开开心心地度过……”
“阿妹,当初你说,女儿活不过十六岁……我一直以为你在胡说……可最近我在女儿房间发现了那东西,才知道你没有撒谎……”
“果然,那和你当初体内掉下的东西一模一样……既然你的大限如期而至,那么,她大概也逃不过吧……”
“阿妹,女儿也会变成你现在这幅模样吗?如果你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阿妹,我好想你……”
说话声中断了。一阵漫长的寂静后,王大强的脚步向门口踱来。
沈南用尽全力压抑内心的震惊,慌乱中撤回楼梯口,几步登上了地面。
直到他忙乱离开王宅,楼上的犬吠始终没有停歇。
……
“监禁?车祸?臆想?”
沙砾抛出一连串的假设,却被沈南一一反驳。“不像,里间的人还活着,否则他不会去送饭。”
叶秋为两人端上热茶,听了他们的谈话后,说道:“问题在于,既然嘉音的母亲还活着,那么,王大强口中的‘大限’又是怎么回事?听他话里的意思,大限到来之人,似乎必死无疑。”
“直接问他。”沈南不愿再猜,“你们不是有他电话吗?”
“我要能直接问他,何必让你跑一趟?再说了,现在去问,岂不又把你暴露了。”沙砾埋怨道。
叶秋一笑,“看不出,你还挺关心员工。”
沙砾摆摆手,“说正事。你们觉得,嘉音知不知道她母亲还活着?”
沈南摇头,叶秋也摇头。“如果她知道的话,不会说出‘与母亲告别’的话。还有,王大强把钥匙藏得那么深,一定不允许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进地下室。另外,沈南拍下的照片,”叶秋指着手机画面,“嘉音要是去了地下室,见到了这幅画,难道不会质问父亲吗?她既毫无疑问,说明王大强用了一副假画欺骗她。”
沙砾锁眉,“咱们现在绝不能打草惊蛇。本周末嘉音还会再来,到时候,不如把真相全告诉她,由她去戳穿父亲的谎言。至于她的‘大限’,”他站起身,招呼沈南,“咱们在周五之前必须弄明白这词语的意思。”
沈南点头。
“至于你这边,”沙砾吩咐妻子,“嘉音周末来家里之后,一定要委婉问问她的身体情况。她是否真的怀孕了,还有,所谓的‘体内掉出东西’,究竟是什么?”
叶秋不答,只微微颔首。
……
工作日很快结束,沙砾却一无所获。
调查的方向并不多,王家之事,看上去与十六年前c市的奇怪病症脱不了干系。廖胖子能提供的线索,只有他藏在地下室的那具怪诞尸体。同一时间,程离通过翻阅本市各大医院的病历单,发觉那二百多名患者的病情并不见好转,卫生部门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曾伟终于打来电话,转告了他得知的消息。
王夫人确实姓秦,乃z省连田镇秦家的女儿。十八年前,她去城里打工,与王大强相识。不久,两人结婚,并搬迁到了c市。王夫人本人的母亲早逝,只有一位老父亲留在镇上独居。唯一让沙砾吃惊的是:曾伟打探到,十六年前,秦老汉就接到王大强传来的噩耗,说是女儿在产下外孙女后,便因难产去世了。
这和王大强的话完全不符!王大强声称:妻子是在女儿六岁那年与世长辞的。
但无论沙砾怎么拨打王大强的电话,都只听到关机提醒。
难道真的只能等到周末才能见分晓吗?
好消息却在周五下午传来。
沈南打来电话,说是汪大哥可能知道所谓的“大限”到底指什么。
沙砾马不停蹄向汪大哥的水果店赶去。